第446章猪龙 傍晚时分,安守忠不必再向城外的唐军展示他雄武的身姿,终于脱下了那一身沉重而冰冷的盔甲,换上暖和的皮裘。
临走前,他与田乾真又起了个小冲突,原因是田乾真却还问他要大燕国洛阳留守、羽林大将军的将印,而洛阳的外城驻军兵符他都已交出来,私印如何能交?他遂怒气冲冲地把田乾真大骂了一通,下了城头。
很快便有亲随牵着高头大马过来,道:“将军,邀你打骨牌,他们已凑了三人。”
“走。”
安守忠把近来遇到的晦气一口啐掉,懒得再理会城防上的诸多麻烦,正要回去放松心情。转念一想,却是道:“只先进宫一趟。”
自叛军入城之后,洛阳并无宵禁,叛军将领们到紫微宫也是说进就进。安守忠到了亿岁殿前,换上了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虽说他并不想担着守城的重责,可也不想失去固有的权力。
殿宇虽大,却弥漫着药味与血腥味,地上倒着一具宫人的尸体,几个内侍正在清理。安禄山的病症愈发严重,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终日赖在榻上哼哼叽叽,让人感觉每次进来就像是到地府见阎王。
“阿兄,你怎能不信我?把军务交给阿浩那小子…”
话音未了,安禄山已经暴怒,大骂道:“我听到你脑袋里的狗屎在晃荡了!”
安守忠原本是来叫屈的,可面对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每一个背叛我的人都是和你混在一块吃喝嫖赌,打骨牌,我拿掉你冤吗?自从打进洛阳城,潼关都没攻下,你就只顾着当皇亲国戚,气死我了!”
“那是阿浩诬陷我的。”安守忠道:“阿兄你怎么能信外人,不信我呢?早年间我跟着阿兄在张守珪手底下熬的时候,阿浩毛都没长齐哩。”
“你看我胖便觉得我傻吗?没有外人,能有大燕国的江山吗?”
安禄山心里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太多的雄才大略,是那些不忿于朝廷的幽州将领们把他推上了皇帝之位。田乾真这种出身不高,难以出头,遂有着强烈不满的人正是他的铁杆支持者,是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这些人宁愿忍受他的打骂,也不能忍受一直被薄待。
当然,这种薄待是相对于关中世家大阀而言的,不与普通百姓比较。
说到大燕国的江山,安守忠争权的心思反而淡了一些,不再争辩。毕竟安禄山一直只是在骂他蠢,没有怀疑他的忠心,也没说要削他的官职。眼看时辰差不多可以回去打骨牌了,他遂告了罪,退了出来。
“哼,背叛的都与我打骨牌?那是伱局面不利,众叛亲离了,哪能怪我?”
心中这般不忿地想着,安守忠绕过明堂,身后忽然有人追过来呼唤他,转头一看,却是严庄。…
“严相,你还在宫中?”
“正要出宫,与将军一道走吧。撤换之事,将军不必介意,阿浩为了给高尚报仇,心急了些。”
既然严庄又提及了,安守忠便摆起谱,指斥了田乾真一番,直到听到严庄肚子里咕噜地响了一声,两人哑然失笑,他遂邀严庄到府中用膳。
“走,我府里的厨子好,原先是一个什么国公府中的掌勺,炒菜是一绝!”
赞到后来,安守忠加重语气,还吞咽了口水,其实他也饿了。
严庄则心中暗道:“家中一個擅炒菜的厨子,底细都没摸清楚,竟也吃得下去。”
叛军入城之后各自占据了城中的大宅,安守忠如今住在洛水南岸的道德坊,离皇宫近,离南市也近。
这里原先住的是大唐开国功臣高士廉的后裔,高士廉是长孙无忌之舅,曾参与玄武门之变,乃凌烟阁功臣之一。
渤海高氏虽不属五姓,却也是北齐、隋朝就显赫无比的门阀。另外,能住在洛阳祖宅里的都是嫡支正统,远不是高适那种旁支庶族的寒门子可以攀附的,早不在同个阶层,根本就不来往的了。
总之,叛军最厌恶这些门阀贵胄,安守忠把高家来不及逃走的人都杀了个精光,鸠占鹊巢。
“其实这些世家大族的宅子并不好住!”
引着严庄入内,安守忠大声介绍,是真心不满意,随手便指出诸多缺点。
“这里是沐浴更衣用的,那里也是,哪有那么多脏要洗,这还是前院。”
“那是主人见客之后,须换一身适合的衣裳见下一个客人。”
“为何?”
“名门世族,重礼仪,凡事讲究‘匹配’二字。”
“哼,严相再看那,过道藏在墙后边,又绕,又挡事,我恨不得砸了哩。”
“那是专门给仆役走动的,以免打搅到主人会客。”
“不好住,不好住!”安守忠嘴里嚷着,身子已经坐在了长廊前的软榻上,由着两个婢子给他换了鞋,方才继续往前走,若真教他再回到范阳,已未必习惯。
晚膳甚是精致,用过之后,严庄起身到隔间里洗漱,悄悄打了个哈欠,用水帕浸了热水敷眼以消除眼中的血丝,装作兴致勃勃地出来,笑道:“吃饱喝足,倒想打打骨牌了。”
“严相公务繁忙,竟也有时间?”
“有何不可?淝水之战的捷报送到时,谢安正在下棋。”
安守忠虽然不知谢安是谁,但他如今已经很能够掌握附庸风雅的要决,抚掌笑道:“好,等捷报送到,也许严相一轮骨牌未打好,又是一桩佳话。”
严庄遂顶替了一个牌友,准备与安守忠打骨牌,然而,才上桌,他忽道:“赌钱无趣,不如换个赌注?”
“换什么?”
“将军若输了,将大印借给我一夜如何?”
“好你个严庄!”安守忠勃然大怒,骂道:“你原来是田乾真的说客!”…
“我是为了将军而来的。”严庄道:“阿浩要将印,绝非是要夺将军的位置,而是一心打败薛白,害怕你忽然私下调动兵马。到时若是胜了便罢,可若是败了,可就谁都说不清楚了…”
“不必说了,你便是说破了天,我都不会把私印交出来!”
严庄拿起桌上的骨牌,摩挲着,缓缓道:“圣人让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