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个看不清眉眼的弱冠青年。他实在是太淡,似这人世间偶然捕捉的一缕风。可却又太洞若观火。
今日劝他,明日澹台衡必遭陛下责问,可他还是来劝了。
他若真非逆贼居心叵测埋伏入皇宫之人,那可的确称得上是为天下鞠躬尽瘁,不求回报之人。
张铭在书房中枯坐良久,管家敲门得不到回应,推开门:“老爷?”
张铭缓慢侧首,听管家说该用晚膳了,却问:“你说,前几日,庞学士来求见。”
管家答:“是。庞学士从秦府回来,听说您归了京,特来拜见,今日还托我告知您,连日匆忙,来不及拜见老师,还望老师勿怪。庞大人还带来一卷典籍,如今小厮还在偏门候着。”
管家也曾叫人去取,但那小厮说大人吩咐必须亲手交到张阁老手里,管家才未强求。
庞德安中举时年岁偏大了一些,但科考时,也是张铭点的他的答卷,因而称呼他为老师。
张铭以手握拳,虽然不良于行,但不喜管家搀扶,只自己慢慢地站起来,边咳嗽,边道:“请他进来吧。”
管家应是,又听他们大人道:“晚膳多上一道豆腐羹。”
老爷近日身体不适,已胃口不好许久了,管家自然是开心:“是。”
秦疏的病好了,虽她这病是过了京城王公贵族耳目,不会叫人觉得是装的,但是病久了反而徒惹怀疑,而且原主的家人也不能不见。原主秦疏,容貌姝丽,但不喜记事,秦疏刚来时也摸不清原主如何性格,是观察贴身婢女紫鸢的一举一动,才慢慢地在框定人设外有了自己的理解体悟。
首先原主肯定不会嚣张跋扈,身体不允许,加上婢女也讨巧活泼,她抛出笑谈,婢女敢笑着接,而不是面色惴惴,便可知她个性宽和。
其次原主的闺中密友也少,除周仪芳这个她在上山途中主动结交的外,其他贵女对原主态度只是平平,并不畏惧厌恶,却多怜悯。秦疏便知,原主此人从前必然十分低调,但家世十分好,又因病弱丢了锦绣前程,才有她刚穿来时,在云台寺的种种。
但这都不是大事,秦疏还能应付,见原主父亲也算手到擒来。
秦父有着武将常见的寡言冷硬,对原主也关心不足,见面总是话不投机,但也未有争吵,因原主母亲离世,府内十分冷清,秦疏也在确认自己判断后放心地在院子内临起其他的字帖典籍来。
紫鸢极为活泼,瞧见天色好,便想着问小姐要不要出去放纸鸢,可小姐却文静了许多。
往日她说起纸鸢这些活动,小姐虽然因体弱不便出去,但总是面带向往的,但现在,却平和许多,连苍白面容都带上几分光彩:“不急。”她在这院子里也能看到纸鸢,便知原主为什么如此向往庭院外的日子,但是,自由的时光很快便会到来了。
楚帝如今放心他只是因为他插手的恰好是楚帝想铲除的逆贼与海患,一旦他踏出这条线,楚帝就会警惕。
而她如今微末的自由也会出去,但不踏出这条线,就永远被困在宫墙之中。
“二皇子如此胆大,背后必然有人撺掇。”马甲端详着自己的字迹。
秦疏:“既然自己的台阶不够,他人的登云梯,总是要借一借的。”
海军之策经内阁商议,以及群臣心照不宣的二皇子受过一事后,毫无异议地推行下去,这也是谏臣第一次面对君主之策闭口不言,仿佛全都被点了哑穴。
有谏臣不满,放值后喝酒,与何躬行多说了两句陛下如今越来越刚愎自用的话,何躬行却也沉默不语。
回家路上,何躬行整理官帽,想去拜见老师张相,却听门房说老师不在。
张铭随侍陛下身边,在听锦衣卫审问那从两广沿海之地抓来的海贼头目,行刑之地阴暗潮湿,魏骆小心侍奉穿着便衣的楚帝,风中却有雪粒落下,眼看着要落在楚帝碗中,楚文灼却忽地笑道:“子嘉来了。”
在凤凰台下棋这些日子,楚帝与澹台衡越来越熟稔,喊起子嘉来也越来越熟练了,这话里倒带上几分亲和。
那日之后,张铭还是第一次见这位澹台公子,张相低眉顺目,而后抬起头。
澹台衡也拱手回礼。再道:“陛下。”
张相忍不住道:“公子似乎清瘦了些。”
楚帝扬眉看去。
这些日子在凤凰台,楚帝自然是龙心大悦的。澹台衡不像他的那些臣子,要么刚直过甚,要么谄媚有余,他也不像楚帝的几个儿子,谨慎谦卑,动辄要跪下来让他这个父皇恕罪。平心而论,楚文灼知道自己的严厉,可有时也想享受一下父子相聚的天伦之乐,这一点澹台衡从那日他念叨“子嘉”二字时便察觉出来了。
但楚文灼教养不出来不畏惧自己的臣子的,他个性如此,又是九五至尊,皇子们在父皇面前回话,能做到不出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如何能如澹台衡一般应付自如,即便是下棋也不会礼让三分?
闻言他打量几眼:“朕与子嘉弈棋多了,倒未觉出其中差别,可是宫中物用不尽心?”
魏骆忙拱手洗耳恭听的模样。
其实澹台衡身为亡魂,如何物用,魏骆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心思,发觉除了海灯香烛外,这位公子便没有什么需要的,便只能教宫人不要畏惧,不要将这位公子视作鬼魂以免不敬了,但这一点也被澹台衡阻止。正如他那日对楚文灼所说一般,他不愿旁人忧惧。
“并无。”他缓声:“只是终究并非此世之人,才有些许妨碍。”
楚文灼:“皇权天授,朕的楚朝,也是因着上天庇佑才如此安和,遣子嘉来,也是为助朕,自然是福泽绵延,不会轻易离去的。”
澹台衡轻轻拱手,微微侧头,果然下一秒,钱照就来拜见楚帝,说他们招了。
大狱之间,贼寇满身血污,伤了一只眼,口吐黑血,断断续续:“我,我们与红贼,的确有联系。”
楚帝面色阴沉,澹台衡垂眸敛目。红贼,便是那犯上作乱的逆贼。
钱照还加重刑罚,将更多细节从那人口中问了出来,而楚帝转身,见着月明风清的淡薄身影,在血污当中纤尘不染,勉强缓和脸色:“子嘉形容整肃,倒是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