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通八达的宽阔大道之上，每一条车道都堵得水泄不通。韩聿文单手支着车窗，听着外面躁动不耐的鸣笛声，时不时被断断续续的刹车轻轻弹回皮质靠背，他一言不发地揉了揉眉骨。
前排的周齐正从后视镜小心翼翼观察着，一面又时刻关注着手中的实时卫星地图，侧身汇报：“韩总，前方公园大道连环追尾事故，警方已经在疏通，预计需要半个小时。”
韩聿文继续撑着额头，扫了眼外面的街道，问：“人都到了？”
周齐回：“是，陈董也到了，到了三分钟。”
“我妈没来？”
“没来，韩总说身体不适，这次的决议，她弃权。”
让陈启霈等他半小时又三分钟是不可能的，而让他在这种路况下瞬移至公司更是不可能的，飞都没地儿起飞。两难。
要是从前，他妈妈必定出席，还能跟陈启霈打个平分秋色，现如今，他把韩女士给得罪了，现场都没个人能替他压阵。
周齐又小声补充：“小道消息，陈董上周召集了所有独立董事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开了八个小时，对这次的议题准备得非常充分。”
韩聿文淡淡“嗯”了声。眼下，他面临的困境无非就是公司前景很好然则盈利还不理想，陈启霈不满这头吞并了庞大投资的巨兽却不能出具一张令人满意的财务报表，隔三差五便要召集董事会对他凝视一番，里里外外地审查一下他这CEO到底称不称职，但凡出点岔子，想必就会迫不及待把他撸下来。
他一向是滴水不漏的，只是今天……
昨夜在李斯斯那儿闹得没心情回家，便到就近的公寓过夜，顺带给黎亦泽的话事人——周玖姿带个话，管管她情人，别成天骚扰他女朋友。她家没人，只听见一条狗哀嚎着扒门，声音凄厉。他当她在家虐狗。他自己也养了几年狗，见不得这种事，敲门又不应，当即就叫物业砸门。
这才发现了黎亦泽。忙了一夜，心情无比忐忑。王八蛋他就随口一说不接电话要不了他命，谁TM知道他要自杀。
这么一来，李斯斯能放过他？
见她今早这副样子，确实是不会放过他的，不过也无所谓了。
周齐举着手机说会议室来电，思绪被拉回，他示意接通，脑子里不紧不慢地整理思绪，想着如何为自己因私事迟到找一个免责借口。
“早啊，聿文。”
“早，楚墨。”
他不仅把他亲妈得罪了，兄弟也没得做了，本来陈楚墨多少能为他说几句情，不过今天绝对是拱火来了。
“有表吗？看看，不早了，兄弟，”陈楚墨话锋一转，“是这样，我们这里有一点事需要你帮忙，我们需要你五分钟前坐在这里，给我们汇报一下AI实验室项目，可以吗？”
“抱歉，各位。”道歉虽然没用，不过在找到别的话可说之前，他还是决定先说一声道歉。
“宝贝儿，记录一下，上午九点零五分，韩聿文表示抱歉，对对对，就这样，以下是我的发言，”陈楚墨继续阴阳，“我觉得聿文，你需要道歉的事有点多，究竟是一大早把我们晾在这里自己玩失踪还是投资了10亿美元的项目至今只发布了一款算法？你TMD开的是公司还是黑洞？宝贝儿，TMD，三个字不需要记录，谢谢……”
“楚墨，”陈启霈总算出声叫停陈楚墨，简略问，“多久能到？”
韩聿文瞄了眼周齐递过来的备选方案，摩的，单车，跑步……快则二十分钟，慢则半小时，料想没一个答案会让陈启霈满意。他按了按眉心，朝周齐打了个手势。
隔了几秒钟，周齐朝他点点头，会议室那头的助理已把听筒单独转给陈启霈。
他这才开口道：“抱歉，陈叔，我陪斯斯在医院，没想到走不开……”
既然陈启霈没有打断，他便多编了几句：“斯斯昨天晚上胃痛，一夜没好，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对了，陈叔，我跟斯斯的事迟早也要到你跟前讲一声，只是现在我不确定她是否愿意，稍等，她在叫我……”
他倒是知道李斯斯一点都不愿意认这位爹，但她这女儿是否是陈启霈的软肋，就不可而知了。他也只是随意赌一把。
隔了会儿，陈启霈就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他作势答：“好多了，没有大碍，就是她总不按时吃饭。”
那头不再多说，安静地挂断。没一会儿周齐收到消息，说陈启霈走了，留下一句话：会议改期。
韩聿文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一颗松开的袖扣掉在皮椅上，他捡起，那扣子却又因为一下急刹车而从掌心滑落。
他记得，是李斯斯送的，有一回从巴黎回来，买了很多，非要他佩在最靠近脉搏的位置。
他阖上眼，有些过往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总不吃饭，总说胃痛，总戒不掉糖，总是演不好戏，总是很努力，总是抬高下巴发脾气，总是在皱起鼻尖时担心长皱纹，总不喜欢从后面，总是很美，总需要陪，总要人爱……
但从今往后，他要她的一切，都不再与他有关。
……
李斯斯进组前的短暂假期都待在医院陪黎亦泽了。他们聊了很多，很奇怪，他们当恋人的那段时日都不如这短短的两天交心。
黎亦泽的父母都在国外，他们没有结婚，更不用说一起生活过了，黎亦泽的出生大概就是一个意外吧。而从小带他长大的奶奶因为阿兹海默症，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孙子。
他淡淡地诉说这一切，脸上的伤感像雨季里消散不去的潮湿雾气。
李斯斯沉闷地叹着气：“所以这几年你一直过得很不好啊，我原本以为你的事业这样成功，总不至于这么不开心的……”
黎亦泽冷漠地自嘲：“事业吗？是放弃人格换来的。”
李斯斯想起韩聿文的话，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又听见黎亦泽颓然道：“用身体换的，这几年除了拍戏就是陪老板上床，从两年前你在机场打我电话想要复合的那次就开始了，那时候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都是自作自受罢了。”
他沉默地望进窗外的夜色，又低头陷入自我厌弃：“对不起，斯斯，我太卑劣了，做了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