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破旧的衣物里头,从始至终目睹了这场闹剧。锦衣卫只为一人办案,此等民间纷争,不归他管。
陈宛七缓过劲撑起身子,抓过丢在床底的破药箱,这东西死老头翻都懒得翻,殊不知钱就藏在药箱里头。
她挑出几甁药,拉下衣服熟练的给自己抹药,露出的皮肉裹着淤青,看着都让人心疼,可他身后的男人眼中没有一丝怜悯,甚至只有麻木。
“为何不报官?”
“啊!吓我一跳!”
继尧突然无声的冒出来,陈宛七疼昏了头,差点忘了屋里还藏着个人,也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藏的,死老头都没把他翻出来。
她慌乱的裹紧衣服,“非礼勿视你不懂吗!?”
“你不也看了我的。”继尧并不觉得羞耻,执意问道:“你报过官没有?”
“你这古人怎这样讲话?他是我爹,我报官有人管?我一个下等人家的女子,就算被打死也没人替我伸冤。挨点皮肉之苦尚且能活,若是胆肥了去报官,那旁人还说我目无尊长违逆孝道,就算没被打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我淹死!”
陈宛七气鼓鼓的瞥了他一眼,“人家就算真将我卖到青楼去,官府来赎我吗?还是你来赎我呀?你一个锦衣卫在这都不敢吭声,这会儿才叫我报官,你成心咒我去死是不是!?”
眼眶一湿,陈宛七愣是给气哭了,心里相当委屈。
大抵也是社畜做久了,这逆来顺受的话是张口就来,自己在现代社会都挣扎不过来,如今穿到这旧社会里还能造反不成?
她刚来这里的第一天,一睁眼就被死老头用针扎,陈宛七慌乱的冲出去,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吓都吓死了。
自己像是时代中的一颗沙子,随时都会被海水淹没。到哪都是任人打压的命,想想真是憋屈死了!
可她又能怎么办?
没人能给她答案,也没人会对答案负责,只能独自苟活。
是很没出息,苟活罢了。
继尧盯着她落泪,一时难以言喻,心里更是费解,昨夜那般折腾也不见她掉一滴眼泪,这会说句实在话反倒哭了。
“又不是我打的你。”
话到嘴边稍显别扭,陈宛七瞪了他一眼,起身从杂物里拎起一堆东西踏出家门。
早上的商市尤为热闹,各大商铺开店做生意,小摊小贩在路边售卖。陈宛七也蹲在路边支了个小摊,挑些能看的刺绣出来卖,大多数时候都无人问津,她如今的手艺属实拿不出手,一天能卖一两个就不错了。
没人的时候陈宛七就蹲在摊位上琢磨刺绣,她得先将这手艺整明白了,等存够钱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以后也不会饿死。
陈宛七埋头苦干,忽然觉得周围投来几道异样的目光,出来外头丢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有人在乱看些什么劲儿,看了又不买。
她烦躁的抬起头来,阳光落入眼中稍许刺眼,恍然撞见一只大金毛蹲在摊位前。
陈宛七晃了晃眼,面前蹲着个外番人,耷拉着栗色卷发正低头看着摊上的刺绣,真的好像一只大狗。
月港人对外番来的商人早已见怪不怪,这家伙一看就是个显眼包,哪怕蹲下来也跟座小山似的。
他抬眼看向陈宛七,露出一双浅瞳深目,高挺的鼻梁下咧嘴一笑,路过的姑娘都忍不住朝他多看几眼。
陈宛七看他相貌白皙,不像是从东南亚诸国来的,脸上却有几分亚洲人的轮廓,八成是个混血。
“这是什么,好好看啊。”少年一开口就说着流利的汉语。
陈宛七听得一愣,“你会说汉话?”
“啊。”少年张嘴应了声,嘴角始终没放下来,盯着刺绣看入迷似的。
陈宛七好奇道:“你哪人啊?”
“我来自阿维什王朝。”
陈宛七干巴巴的张了张嘴,听着不熟,难以联想是哪个地方。少年看她好像听不懂,自言自语说了一串叽里咕噜的话,听起来有点像葡语。
“佛郎机?”
“嗯……是吧,在这好像是这么叫,但我觉得有些难听。”
陈宛七忍不住笑,少年拎起一条红手绢她问:“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
“这叫漳绣。”
“你绣得挺好的嘞。”
“啊?”
陈宛七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这小老外的审美也是有些奇葩,红娟上绣的是根骨头,原先她拿来练手的,这玩意狗看了都直摇头。
“你喜欢吗?”
“喜欢。”少年点头如捣蒜。
“那你挑个好的我送你吧。”
陈宛七伸手要拿他手中那条,总不能丢人丢到国外吧,少年却将手往回收。
“我就喜欢这个,不用你送,我会付钱的。”
他掏出钱袋,随手抓了十个铜钱放在摊位上,“够吗?”
“你给多了。”陈宛七只拿起一个铜钱,其余的不好意思多要。
少年不解的歪着头看她,“你可在欺负我是外番人?”
“我……我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收?”少年理直气壮的说着:“我可是个生意人,很懂货的,我挑的货向来不会差,你别想骗我。”
这人是不是傻……按他这么做生意,早晚得赔死。
少年自顾站起身,身长近七尺,像是一座高山拔地而起。
“我叫麦麦。”
陈宛七跟着起身,月港女子生来娇小,连他胸口都够不到。这么大只叫麦麦,顿时没了大个子的威武。
“我叫阿七。”
“阿七,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再见麦麦。”
麦麦礼貌的离去,陈宛七蹲下来收起铜钱,继续练着手上的绣功,脸上难掩笑意,这是她在这里第一次得到肯定,终于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没用。
陈宛七真正有一种跨域时空的感觉,没想过在这个时代,这份肯定竟会来自千里之外不同肤色的外番人,忽然觉得有些神奇,但这种感动只是暂时的,终归要回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