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我是打工的。”蒋豫图没表现出格外惊讶,只是替自己申辩了句:“好吧,我承认那些规矩都是我定的。”
而且不是建厂开始就有,而是知道她要来,临时加进去的。
“你还抵赖?工友都说了,说你不是这儿的工人,也不是领班,是这个厂子的厂长。”姜生暖噘起嘴巴,泼他一脸水不至于,但是该赌气离开。
可她的腿不听使唤,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莫名想听他把话说完。
“我在这打工是真的,不是领班也是真的,但这厂子真不是我的。我和你说实话,你别生气。这个厂子,是我老叔的。他儿子出国留学,然后就一直留在国外搞科研,不肯回来。现在年轻人都不爱经营厂子,说实话,这个厂子最后能走多久,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厂长,也没有那样的眼光和决策力,给我老叔当当排头兵还行。”蒋豫图一口气说了许多。
“那你说的其他呢?如果你骗我,将永远失去我的信任。”姜生暖这弱弱的威胁,就像玫瑰张开刺,小王子看了只会笑,却不会害怕。
“其他都是真的,我的确在技校毕业,小时候不爱念书,到了叛逆期,干脆不读了,我爸光是揍我,就打折了两根棍子。可我就不读,他也没法子,后面把我送技校去了。”蒋豫图说。
光听他说,姜生暖很难将面前的温润如玉的男人,跟一个不读书的小混混联系在一起。
“那开出租?我不信你缺钱。”
“我是不缺钱,但是我比较容易心情不好。所以晚上就想跑出租,去吹吹风,顺便看看人生百态,听乘客讲讲人情冷暖。”蒋豫图一如既往的真诚,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够精准。
又纠正道:“其实也不是不缺钱,我老叔厂子的收益也不跟我分成,都给他儿子汇过去,支持他儿子科研了。我就拿个死工资,现在还住厂房。”
姜生暖半信半疑,终于放下了猜忌,缓和了脸色。
还恩赐般,关心了句:“为什么容易不开心?”
她倒是真没看出来。
只觉得他倒是挺爱笑的。
殊不知,他只是对她爱笑罢了。
“是因为厂子不景气?我偶尔看新闻,倒是也看见过,很多大学生毕业后,都在自主创业、当社畜、还是回家继承厂子之间徘徊。”
“不是因为那个,是我……我姐姐。我老叔的儿子出国留学不愿意回来,我姐也是,嫁到国外后,过得不好,也不愿意回来。”蒋豫图话到嘴边了,还是转了个弯儿,换成其他说出来。
他屈指抵唇,想要掩饰即将失态的崩溃情绪。
从前一向不能触、不能碰,提起来就疼。现在好像痛楚少了许多,没那么尖锐了。
“几年前的事,就是爸妈一直不理解,我们都劝过她,可她不肯。爸妈总说,这个闺女算白生了,以后养老也指望不上她。我也……很想她。”
原来是因为这事。
理解地点了点头,嘀咕了一句:“从小一起长大,肯定感情很好。”
只是她没想到,城市也有这种姐弟组合。
忽而有几分想念家乡和父母、弟弟,这个月发了工资,就给家人买点东西吧。
她在父母身边时,总是被压榨;她如今出来打工,家人想必也是惦记的吧。
“不过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叔叔、阿姨若是想她,随时都能跟她视频。交通也便利,坐个飞机就过去了。”
“是啊,我的确跟她认识颇久了,快一辈子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蒋豫图显然不想再谈这个了,怕情绪又有些控制不住,让她看见自己难堪的一面。
只说:“我姐离开后,还留了许多衣服在家里。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拿来送给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时不时还要拿出来晒晒,省得发霉,怪麻烦的。我倒是想送你些过冬的衣物,就怕你为人清高、不收。”
姜生暖提起旧衣服,本能想起在陈家的遭遇,现在想来还齿冷。
不过想到买过冬的衣服又要一笔开销,便点了头。
注意力已跑到别处去了:“青梅竹马是这么用的吗?我读的书不多,又不是傻瓜。应该是一母同胞,一脉连枝吧?”
姜生暖说完,蒋豫图却也并不反驳,跟她说起了别的事:
“你读的书不多,可脑瓜聪明,也够用了。其实我有想过,你以后怎么办。总在流水线耗费青春,不是长远之计,你才来,所以没看见那些干了三五年的,个个都是死鱼眼,满脸憔悴。”
姜生暖终于肯低头,抿了一小口面前的温开水,这时候才感觉到饿。
她才稳定下来,没那么大野心,想着平步青云。
还是随口问了句:“做什么不是消耗青春呢?”
“大好年华要拿去读书,而不是在流水线做工具。我觉得你该去念书,而且你不是自己念不进去,是家里不供了。”蒋豫图说。
下一句更加直白:“小暖,你要是想出去读书,我可以资助你。有很多人资助贫困大学生,有一对一,也有一对多,我也可以。”
姜生暖有几分心动,可还是犹豫了:“谢谢你,我想再考虑一下。我愿意去读书,可几年没有收入,我怕父母需要钱的话,我拿不出来,不能跟弟弟一起分担。”
虽说父母把钱都给弟弟了,但毕竟父母养她一场。
“到时候半工半读,应该也不是不行。”
看她尚在犹豫,蒋豫图自然不会逼她,总要给小姑娘考虑和抉择的时间。
看了眼腕上手表,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有一会儿,格外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会让他感到一丝平静。仿佛在荒漠徒步行了数千里的人,撞上了一汪清泉。
“小暖,我要谢谢你。”
“嗯?”姜生暖讶然抬头,有些不解。
因为说感谢的,明明该是自己,他帮了她这么多。
“谢谢你没拒绝我的好意,显然是拿我当成了自己人。”蒋豫图笑。
大抵是怕她误解是自己耍流氓,又补了一句:“朋友那种的自己人,并不是只有情人,才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