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你还没有接受现实吗?”少女是这样反问他的。
因为夏日炎热也将黑色长发高高束起盘成团子的镜华将垂落下来沾了一点薄汗的刘海绾在耳后,往日黑如墨的灵动双眼此时呆呆地看着前方,说出口的话语却如刀犀利。
“大概杰在高高的地方站太久了吧,因为拥有强大的力量,反而忘记了身为弱小那一方的恐惧。”
“我……”不是的,夏油杰想要否认镜华的说法,他想说就算自己也认为自己很强,但他曾经直面过更加强大的存在,甚至须臾间差点丢了性命,只因为对方一念之差才活了下来。但是……但是,的确,他不害怕,与那个男人交手时只有怒火在胸口燃烧,就算倒在地上,意识消散时也只留诧异,他不惧怕那具天与咒缚强化到极致的□□。
“杰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咒术师也好,对于普通人来说都很强对吧,所以为了不引发普通人的恐慌,咒术界隐藏了一切的存在,”镜华直接将花坛边一朵摇曳的无辜野花摘了下来,举在了两人中间,“对于拥有力量的人来说,杀人就像是摘一朵花一样容易,你会因为这朵花折了而痛苦吗,抑或是流下眼泪忏悔?”
“……不会。”
“那该怎么让那些脆弱得如同花朵一样的人相信,你永远不会心血来潮摘下这朵花呢?”
“……”
“人类是没办法完全心意相通的,也很难互相理解,”那朵白色野花的绿茎在少女纤瘦的手指之间旋转着,像是一件可爱的小裙子在旋转裙摆,“大象会怕老鼠,老鼠会怕猫,猫会怕将脚狠狠踢在它身上泄愤的社畜,社畜会怕欺压自己想要榨干自己所有价值的老板,老板会怕能发狂踩死自己让自己无法再享受荣华富贵的大象。”
“有些人是老鼠,有些人是大象,每个人都有自己又怕又恨的存在,不然这个世界也不会有咒力的存在了,对吗?”
“所以……”
“所以我早就接受会被普通人惧怕怨恨了,”将手中那朵小花放回草地,镜华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杰其实也完全不在意普通人会惧怕你的力量吧?”
像镜华说的那样,与其说是不在意、不如说是自豪于自己拥有着常人无法匹敌的咒力,夏油杰点了点头认可了镜华的说法,又继续问道:“你刚才有说,如果不发动政变,也许只·是·承受一些排挤和惧怕。你不在意,你的族人却没办法担负那份沉重,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别人就已经在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这公平吗?”
“杰,你又错了,”少女眨眨眼,义正严词地在胸前比了个叉,“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真正的公平的,想要得到什么,就要用什么去交换……同样是剁一根手指,一个人感受到了百分之百的痛苦,一个人感受到了百分之五十的痛苦,这不是公平吧?举个例子,如果我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然后一直为其他人做奉献建立口碑,说不定就能交换来陌生人的改观,但是那真的会实现吗?又值得吗?我们的确拥有了一双蕴含强大力量的眼睛,承担那份误解也有道理。”
“……不,”夏油杰双手十指交叉,手肘撑在膝盖上突然说道,“仅仅因为那些普通人的误解,就付出了全族的生命,我不能认同。”
“咦,杰,你以前都一直说要帮助弱者、咒术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现在却在替另一方辩护呢。”察觉到这一点变化的镜华好像隐隐抓住了什么。
而夏油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与镜华的交谈中,心中杂乱无章的各个想法正在一点点被揪出来,被引导着说出口,“但是,我逐渐发现,弱者也会通过一些方法伤害到强者……”
见夏油杰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镜华便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题说道:“如果我的族人不发动政变,他们也不会死。”
“如果普通人不排挤他们,他们也不会想要发动政变。”
“又绕回来了哦,杰,”镜华叹了口气,“要接受现实,我们没有办法消除弱者对强者的恐惧、普通人对未知的恐惧。而且他们真的是因为被排挤才会想要颠覆如今的权力格局吗?我们无法保证每个人都想的一样。”
“那么你呢?镜华,”夏油杰发出疑问,即便双手沾满了族人的鲜血,少女居然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没有伤感,也没有悔恨,“听起来好像是、你和兄长为了阻止可能发生的战争,选择与同族自相残杀。你与他是为了大义吗?”
“杰,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大义,只有属于自己的小义,”镜华微微一笑,否定了夏油杰的说法,“不需要高看我们,比起诸如世界和平这种虚无缥缈又不负责任的幻想,哥哥宁愿用整个家族性命交换的只是阻止我们自己的村子陷入厮杀,我们的村民被外国侵犯的可能性发生,还有最重要的弟弟绝对安全存活,并心怀仇恨成长为强大的男人。”
“仇恨那些普通村民吗?”
“仇恨杀了族人的哥哥,”镜华每次的回答都超出了夏油杰的预料,“哥哥直接把自己是灭族凶手这件事给弟弟看了,用这双眼睛,”少女的唇角翘着,食指与中指伸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刚才说过吧,村长人很好,大家生活得都很幸福。村子外有很多坏人在觊觎我们一族的眼睛,所以弟弟在这样的村子里长大是很好的选择,村子会保护弟弟、保护弟弟的眼睛。为了给整个家族复仇,他一定会怀抱恨意发愤图强,最后杀掉哥哥,成为一族的英雄、村子的英雄。哥哥是这么想的。”
“你一直都在讲你哥哥,”夏油杰缓缓消化着自己闻所未闻的家族秘辛,这些信息对于一个以前都是在普通现代环境下成长的高中生来说还是有些过于刺激了,“镜华……你是怀抱着怎样的信念与道义呢?”
“我的道义就是,哥哥和弟弟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什么都不在意,无所谓,他们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少女用近乎虔诚的语气认真说道,“因为弟弟还小,没有对我提出什么要求……既然哥哥想要杀光族人,那我就陪他一起杀光族人。”
坦率过头了。
因为态度是那么坚决,想法是那么简单,夏油杰反而挑不出一点错处,她只是追随着自认为最重要的人做出了她愿意做出的选择,并且坦然承担一切血与泪的后果。如果问她值不值得,父母又怎么办,那是对她心意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