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咬紧了牙关,眼眶忍得都要发酸了,硬是没有让自己眼眶的泪落下。 裴舒看着林莫秋,这个她的兄长,已然和她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了丝毫的联系。 林莫秋是林家旁系中最混不吝的那一个。 林家各房子嗣众多,其中才学高深者不在少数,有经商之能者也是不少,或有在武学之上有所建树之人。 而林莫秋在那些颇有才干的同辈之中。算是没有才能的了。 在林家的时候,一众叔伯每每说到林莫秋的时候,都说他是丢了林家颜面的纨绔。 每日学不了一个时辰,便是偷溜了出去。 别的不知道,但若说整个江南地界,何处酒楼的东西最是好吃,那个花楼中的姑娘最是漂亮。 那里能买到最能讨得姑娘小姐最喜欢的首饰样子,那林莫秋便最是熟门熟路的。 裴舒很是喜欢这位兄长,只因着她还小时,又是林家嫡女,父亲管教的严厉。 时常被关在那一处院子中,一抬头只能够瞧见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但林莫秋却时常会翻院墙给自己带些新鲜玩意儿来,有时是街市上的糖葫芦,有时是时兴的簪子和首饰。 林莫秋倚在廊道的大柱上,一身挺拔的背脊,俊朗的容貌,连叹气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裴舒记得,林莫秋每次给她带东西来的时候,总是会叹气说:“若是让姑父和众叔伯知道了,必然又是要说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了。” 她那时,也天真无邪,仰着头,一笑露出一排贝齿:“兄长最好了,兄长才不是什么纨绔呢,兄长就是我最好的兄长了。” 林莫秋每次都会一只大手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笑嘻嘻道:“总算是没有白养活你个小丫头。” 往事历历在目,裴舒此刻又惊又喜。 喜的是,她本以为林家满门死绝,应当再无生机。可林莫秋却还活着。 惊的是,他虽然还活着,可是他如今又哪里能看的出曾经纨绔少年郎的模样。身形干枯,神色枯槁,身上满是伤痕,即便没死却也受了常人难以经历的伤痛了。 裴舒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原是想说自己就是林娇娘。 可,话到了嘴边又是说不出口了。 重活一次这种事,若不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过一回,都是万万不会相信的。更何况是说于普通人听了。 裴舒正是想了个由头,正要说话的时候。 门外忽的传来一道声音:“不要打少爷,不要再打他了!” 声音尖锐又极为凄厉,门外一个人手中挥着一个棒子便是打了进来,首要目标正是裴舒。 绿竹眼疾手快,一把将裴舒拉到了一旁:“小心啊,公子!” 那木棒贴着裴舒的身侧擦过,若是晚上一些,这木棒便是要落在裴舒的头上了。 那进来的是一女子,一身桃红色的纱裙。只是那衣服的样式皆是经过特殊裁剪过的,随着那女子的动作。 肩上的衣带飘动,露出一大片光滑雪白的香肩。 头发也输得松松垮垮的,远瞧着去,还多了几分慵懒暧昧的神色。 女子手中持着目光,怯生生的挡在林莫秋的身前。 脸上的妆全花了,眼睛也带着泪:“你们若是再要打少爷,那便是先打我吧!” 裴舒看那张脸,忽的……像是被谁将一把钉子狠狠的刺入了她的心口了一般。 是丹霞…… 即便变了那么多,可是这张脸,裴舒却忘不了。 在自己任性之下,陪在自己身边去了京城的丹霞。 被囚禁在定宁公主府上,日日在她身边安慰她的丹霞。 她用尽了最后的尊严,祈求定宁公主放丹霞一条活路。今日能够再见到她,她本应该是高兴的。 只是看着丹霞如今的样子……重逢的喜悦也夹杂上了无法抹除的忧伤。 林莫秋努力的支撑着身体,让自己站起来,看着面前的人。 虽然她是一身男子装扮,但是并不算高明,一眼便能够看得出来是女子扮了男身罢了。 “丹霞,无妨……她好像不是要来害我们的。” 只是……她究竟是誰?一个明显看着不属于这里的女子,出现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丹霞看着眼前的绿竹和裴舒,警惕的在两人身上扫过。 也知道……若真是方县令那边派来的人,只怕不会是两个人而已。 “两位是何人?为何会来林家祠堂?瞧两人的装扮,便是非富即贵之人,这里明显不该是两人前来的地方,还请速速离开吧。” 这是逐客令。 裴舒也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们知道林娇娘吗?” 丹霞和林莫秋两人的身体皆是一顿。 丹霞脸上惊疑不定的看着裴舒,手中的木棒在一瞬间握的愈发的紧了些:“你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小姐的名讳?” “我是裴舒,当朝裴将军府上的嫡女。我因着偶然与林夫人相识。受了林小姐所托。” “若是能得机会,便替她回到林家祠堂看看,替她最后看一看林家的的诸位先祖,若是可以,再替她上一炷香,以表歉意。” “若是……”裴舒的声音有些哽咽:“若是林夫人知道她还有相熟相亲之人,九泉之下,也当是能少几分自责吧。” 丹霞有些不敢置信的捂住嘴,手中的木棒也是瞬间落在了地上。 “你竟然真的认得小姐?那小姐……”丹霞抱着最后一丝期待。 裴舒闭了闭眼:“林夫人已经死了,她被定宁公主一杯毒酒毒死在了公主府上,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丹霞痛苦的蹲下身,眼眶的泪不断的涌出来。 低声呜咽着;“都怪我……我当初就不应该走。若是我还在的话,我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是要阻止小姐喝下那杯毒酒的。都怪我……呜呜呜,都怪我……” 裴舒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论你在或不在,林夫人当日都没有办法活着走出定宁公主府。不怪你,只能怪命不好。” 怪她生在商贾世家,就如定宁公主那句话…… 无权无势之人,也不过是天家的一条狗。 杀死一条狗,又能废什么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