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庭掼下碗的那刻,便已开始为自己的失态后悔。
他恼的是贺汶与柳江明二人不顾他的意愿,故意将自己的行程透露给易晴柔,让她主动参与,而非易晴柔的不顺从。
易晴柔这一摔可大可小。午后她昏迷时,那大夫便交代过,若是醒得来,人便无碍,若是醒不来,便有大麻烦。
这还只是因为摔了一次马。万一往后再有旁的变数,他又如何承受得起?自五岁那年家道中落,十几年来,除了白衣这唯一的亲人,萧言庭心中便再没有过别的牵挂。
这个女子,是那么与众不同,在他毫无防备之时闯入他的生活,给他所在的那个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里,添上斑斓色彩。
她对他而言,何其重要?他又怎么能够让她为了这些本该由他解决的麻烦而受到伤害?
可本该是体贴的举动,却因他一时失控,变得尴尬不已。萧言庭不知该如何圆场,只能找个借口离开。
殊不知,这一系列举动在易晴柔眼里,却是另一般模样。
她想起初遇萧言庭时,这少年人神色冷厉,训斥下属,撤职捉拿,半点不留情面,而后回到许州,看着穆逢春受杖责直至死去,神色始终冰冷,如寒潭深渊,如严冬坚冰。
一面冷漠无情,一面温润如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她可以接受一个温厚谦和之人为在乱世生存,以毕露的锋芒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却万万接受不了一个骨子里冷酷无情,凉薄如冰的人,只因爱她一人,偶尔表露善意。
毕竟这世上最难永恒的便是感情,前者不爱,至多一拍两散,了断瓜葛;后者断情,却能要了她的命。
萧言庭掼下药碗的举动,仿佛一个巴掌,将易晴柔当场打醒。她突然开始害怕,害怕自己执迷一时温情,踏上不归之路,也在忽然间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实在太浅太浅。
她压下心头惶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主动见他一面,可到了前院一问,才知他又与任涛出门去了,于是索性跑去他房前坐着,直到日落月升,直到亥时过半,才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
萧言庭看见易晴柔,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回过神后,立刻迎上前,眼里尽是关切:“不是受伤了吗?怎不在房里休息?”
易晴柔目不转睛盯着他朝她走来的模样,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道:“我……有话想问你。”
“坐下说吧。”萧言庭下意识伸手扶她,却被刻意避开,神色不可避免的暗淡了几分。
易晴柔坐下身后,见他眸中仍旧隐约浮着一丝忧色,想了想,才开口问道:“你下午为何突然对我发脾气?”
“我不是对你……”萧言庭连忙解释道,“我是听你提到柳大哥说过的话……恼他们当时不顾我的想法,硬要撺掇你同来霍丘。所以……”
“这么说来,你不是生我的气了?”易晴柔咬着唇角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是本来脾气就不好,只是对我温和,还是……你对外都是伪装,只对我才展露真实面目?”
“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萧言庭听出她言外之意,略一踟蹰,右手不安地攥紧了拳,藏入袖间,“这些……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照实说就好了。”易晴柔别过脸去,低下头道。
“我……大多时候,其实话不多。”萧言庭叹了口气,道,“但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因为家仇,也因为许多不得已的局势,一直不近人情,甚至……被人说是刻薄寡恩,心狠手辣。”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平抚心绪,用最平静的语调与她说话:“我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也的确早已不配。但不论对你,还是对这世间,我从未存过一丝恶念……”
易晴柔听着这些,始终低头看着在月光照耀下,自己落在长廊里的影子,一言不发。
“晴柔,”萧言庭鼓起勇气,认真对她说道,“若是你后悔了,大可与我直说。我不会强求,也不会为难你,逼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更不会同旁人说三道四,损你名节。可你能不能……别一直这样不说话?我真的没有害你的心思,也不会无端伤害旁人,我……”
他小心翼翼说着,心也跟着每一个出口的字,不住抽搐。她越是不言,他的心便颤抖得越发厉害,又不敢随意触碰她,哪怕只是衣袖。
回廊地面上二人的影子,随着月光的移动渐渐倾斜。
易晴柔眼皮微阖,一滴清泪顺着眼睫毛,无声滑落在地。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她蓦地抬眼,朝他望来,神情不知是哭是笑,“明明已经千疮百孔,还要小心翼翼维护别人的感受。就算心里喜欢,也不敢争取是吗?”
“晴柔……”萧言庭每一声呼吸都变得十分小心,目光落在她眉眼,丝毫不敢挪开。
“那你现在告诉我,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易晴柔直视他双目,道。
“千真万确,没有半句虚言。”萧言庭眸中忧色难掩,真诚无比。
“好。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易晴柔依旧望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问道,“在你心里,我究竟有多少分量?”
萧言庭眼中晃过一次错愕,又很快收拢慌张,认真说道:“很重要……重逾性命,抵过世间万物。只要你肯相信,不论何事,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好,”易晴柔郑重一点头,道,“那我现在只要你做到一件事。”
“你说。”萧言庭用力点头,几乎快要屏住呼吸。
“有话直言,不许逃避。万事可以商量,不许命令,不许动怒。”易晴柔道,“这世上每个人都各不相同,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我希望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有了分歧,都可以好好说,不要有任何一个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好。”萧言庭点头,温言说道。
他的话音柔软得不像话,好像一团棉花,靠上去温温软软,令人留恋不舍。
易晴柔搂过他的脖子,情不自禁吻了上去。萧言庭也没有抗拒,哪怕明知身处室外,谁都有可能来。
他的身上,仍旧有淡淡的檀香气息。嗅着这淡淡的香气,易晴柔不自觉便想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