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位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身披黑甲,颧骨高耸,和厢房内来回走动的其他几人一样,还有他的脸上同样没有笑意。
“什么人?”秦将嬴华堵在门口发问,里面的人都暗自警惕起来,武将的手按在剑柄上,文士捏紧了竹简。
魏纾道:“奴婢奉郡守大人之命前来为诸位客人送晚膳。”
嬴华向里面看了一眼,确认眼前的两个婢女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之后才让她们进屋,“进来吧。”
魏纾和小眉走至食案前。
魏纾打开食盒,里面的饭菜还温热着,她一道道地把它们拿了出来,借着眼角的余光暗暗观察着屋内的人。
屋内秦人的穿着打扮皆与魏、宋两国截然不同,武人身上的衣物披甲皆以黑色为主,只是品质不算上佳,便是文人也只着粗布麻衣,只是腰上都配了长剑,看上去严肃戒备的模样。
榻上正坐的人手持竹简目不斜视,那便是秦君吗?
听说秦国苦寒贫瘠,便是君上也不得供奉吗?魏纾想着。
屋里一位文士苦笑地摇摇头,自嘲道:“我们如今算什么客人?”这一句牢骚惹来了警告的视线,纵然只是两个奴婢也不能放松。
饭菜已经摆放完了,秦君开始起身,手里却还拿着一卷书册专注地看。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食案上面摆放着的四方羊型烛台上的蜡烛流下了烛泪,魏纾心里暗暗着急。
魏纾开始觉得自己莽撞了,如果她真想错了又或者秦君真以为她是个普通奴婢那该如何是好?
魏纾毕竟才十六岁,纵容天资聪颖又自小得父兄溺爱,可是养在深闺却也没真正独当一面的时候。
她背着父亲扮作侍女前来面见秦君,说是要救魏家,其实也有和父亲魏修赌气的成分在。
同样年龄渐长,父亲只养她的性子,哥哥魏纪能去稷下学宫求学,她意图同往却被父亲阻止。
我要叫父亲对我刮目相看才是。魏纾在心中道,她有意放肆了注视的目光又加大了动作希望引得秦君注意。
魏纾开口道:“参见秦君。”
手持书简、黑甲红披正在屋里来回走动的男子正是秦君嬴驷,他闻言从竹简中抬起头,对着嬴华道:“华弟,你看魏王做事还真是不仔细,就连郡守府中一个小奴都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嬴华往地上恨恨地拄了拄他的剑:“他可还没称王呢!”
“快了!”嬴驷嘴角边挑起一个不屑的笑容,回头却见刚刚那两个侍女还在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
胆子倒大。
嬴驷此刻没有心思用饭,又没有心思看书,因而随口道:“魏国的小奴,是否在想,秦国的虎狼之君为何没有青面獠牙、恶声恶气啊?”
小眉直起身子大胆道:“对啊,都说秦国的国君苛政暴敛、凶残嗜血、不恤子民、不敬臣工、六艺不通、专擅杀人。”
嬴华几个人的脸色难看起来,知道秦国名声不好是一回事,秦君被一小小婢女当面讽刺又是另一回事。
“你……”
嬴驷脸色不变,摆了摆手,问道:“见了之后呢?”
“不如传说中可怕,不过郁郁寡欢心事重重,也不像和善可亲之人。”一个平静清朗的声音从小眉身后传出,魏纾站在小眉身前,抬起头直视着嬴驷。
秦君高个宽肩,许是屋内灯光不够亮,脸显得略黑,圆眼,方方的下颌,蓄着短短的胡须。
不是山东六国偏好的像她哥哥魏纪那样的的青松君子。值得注意的唯有那双狡猾的黑眼睛。
都说秦国虎狼之君,也不过如此。魏纾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的神情变化全落在了嬴驷眼中,这两个魏府侍女想要做什么?
嬴驷将竹简扔在食案上,口气十分不满:“寡人竭诚盟魏,却半路遇险,侥幸逃生又为重兵囿禁于此,你们教教寡人如何高兴?”
魏纾道:“我王之过,民女向秦君请罪。”
嬴驷回转过身,眼中渐渐起了兴致:“好大的口气啊,你敢替王赎罪。”
魏纾向嬴驷行礼,正色道:“古人云:王有过,臣不谏,臣之罪;臣谏之,王不改;臣,替王改之。”
这话可不是屈屈一个魏国小奴可以说出来的,嬴华几人神色一变,几欲相问。
嬴驷脸上露出笑意,他看着眼前这个粉衫纤纤的妙龄少女,忽而发现她眉眼秀丽非常,气度非凡也远非常人可及,不禁追问道:“这是哪位古人所言啊?”
魏纾神情一滞,哪有什么古人,不过是她方才所造。
又见秦君忽而含笑靠近,魏纾心下一紧,道:“这……民女一时记不起是哪位先贤所说过的话。”
嬴驷的嘴角带着狡猾笑意,弯弯的的眼睛像饥饿的野兽看紧他的猎物一样得紧紧盯着在他视线中满脸不自在的魏纾:“姑娘所来为何?以姑娘的才学品貌,只怕身份不止魏府中一小小婢女这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