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进入夜晚的时候,周颜刻意把脑袋拱进裴昇怀里,刻意得令裴昇不得不在意,看她散乱的头发,像一把揉乱的刷子,在他的胸膛轻轻扫过。
“有事要说?”裴昇胸腔震动,声音传过来。
灯光熄灭的暗色里,周颜抬起她的一双眼睛,亮莹莹晃着水纹,小声说:“我明天想出门。”
裴昇不响,等她继续说理由。
“也不是大事,陈懿打算出去旅游散心,临走前想让我陪她再逛逛……”周颜仰头看他,心无杂念地望他的眼睛。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演得足够生动,心底压抑住的、仍翻江倒海的出逃计划,会否从她的眼睛里漏出来。
等待答复的过程太折磨,周颜紧张得顾不上自怨自艾。如果是以前的她,周颜必定要花时间伤神,因为她连外出的权力,也握在别人手里。
现在她只是紧张,绷着神经飞快盘算裴昇的微表情。
他无意中眨眼,微微蹙眉又舒展,双唇动了动,要开口说话。
“好。”
原来一番主动讨好,是为了这个。裴昇觉得好笑,像随手给小孩一颗糖,轻轻抛出一个好。
周颜如愿以偿听到想要的答案,按耐不住雀跃的情绪,呼吸跟着快了几分。
“不过,要逛的话,去骆珲的场子,有个照应。我让他明天给你们半清场,直接拿货就行。”裴昇缓缓说,他把周颜拥进怀里,要酝酿一个好梦。
“啊?不、不用了吧,太麻烦他了。”
这是意料之外,周颜懊恼她竟然没能事先想到。如果骆珲跟着,她的身体无异于绑着一根绳索,不会有逃离的机会。
“不麻烦,他原本也是无所事事。”裴昇的手掌扣在她的后腰,摩挲她腰窝的轮廓,声音变得昏沉,“睡吧,明天好好玩。”
周颜犹豫不决,终于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再拒绝下去,就该惹人怀疑了,总而言之先得到出去的机会。
莆园的铁门之外,天大地大,必定能找到逃脱的缝隙。
周颜缓慢地眨着眼,两片纱帘的缝隙漏了一道光,纹丝不动的冷白色,映在天花板上,成了房间里唯独亮的地方。
她盯着这条不足她手臂宽的光亮,在不知何时进入沉睡,看见自己光着双脚踩上去,沿着光铺进来的方向,赤|裸而坦荡地走了出去。
“颜颜?醒醒啦!”陈懿不断喊她,时近时远,像过了漫长而迅速的时光。
周颜陡然醒来,天花板铺开大块的明黄,是临近正午时分的太阳。
“你怎么能睡这么熟?”陈懿忽然压低声音,紧张又兴奋,“你可是要逃跑的!”
客厅里放着陈懿带来的行李箱,和周颜藏在客房的一模一样。周颜佯装有礼物要送给她,带着陈懿的箱子走进客房,将自己的那只替换出来,沉甸甸地交回陈懿手中。
周颜踏出往外走的第一步,行李箱轮子咕噜噜往前,她听见内里耸动的碰撞声,吵吵闹闹的,生怕别人也能听出,那里面装着的,全是她的必需品。
铁门在她眼前打开了,千真万确徐徐转动合页轴,行道树被太阳炽烤的味道涌来,从未有过这么浓郁的生命力。
她走出第一米、十余米,坐在轿车上,在即将看不见莆园的时候回头,二楼卧室的阳台飘着伸出的藤蔓,向她挥手告别。
围墙逐渐吞噬阳台,剩下别墅房顶三个参差的尖角,熠熠生辉如她第一次来时的模样。
周颜不再回头看,她扭回头,沿着出去的路,一动不动朝前看。
两个女孩按计划抵达购物大厦,陈懿心不在焉得很明显,注意力全然不在购物,挤眉弄眼想着如何支开骆珲。
好在可以用失恋掩盖陈懿的反常,周颜借着试一条连衣裙,将陈懿拉进试衣间,偷偷劝她,“你别慌,就算他要跟着去机场,也拦不住我。”
“好,真要拦你,我帮你拖住他。”陈懿语气坚决。
周颜没想到她口中的“拖住”,真是字面意思。陈懿在机场大厅里毫无征兆地拽住骆珲,警告他不准走。
“我走哪里去?”骆珲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十几步之外,周颜在自助值机柜前停住,飞快打开订单页面,将陈懿的机票点了退票,切换回自己的身份信息,购买最近一趟离开的航班。
机器缓缓吐出一张登机牌,单薄一张纸在她手中,周颜不舍得用力,怕被她因紧张而打湿的手弄花。
“好了,我来拿我的行李。”周颜不打算再瞒,也实在瞒不住,“还剩一个小时,我该安检了。”
“什么意思。”骆珲完全愣住,大脑还无法分析突如其来的变故。
陈懿忽然拽紧他的胳膊,将脚边的行李箱踢出去,箱子晃晃悠悠来到周颜身边。
“再见。”周颜轻声说,她没有机会再说这句话。
“快跑啊,颜颜!”陈懿急得两只手发抖,死死拽着骆珲,仿佛他是这里最大的反派。
周颜拉起行李箱,扭头往人群消失的方向,轨迹融进辨不清晰的无数个身影里。
“可以松手了。”骆珲平静道,脸色没有预想的难看,甚至无所谓地笑了笑,“别这么紧张,我如果想挣脱你,第一秒就追出去了。”
陈懿身子一震,愣愣松开手,掌心回荡着沸腾的酥麻。
明知周颜已经跨过安检门,陈懿踮起脚尖,还想寻周颜奔赴的影子。
摩肩接踵的旅客堵成一道墙,这里彻底没有周颜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