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你,怎么不早点来,这下被人抢了先……”
“我日日烧香礼佛,在宝禅寺花钱比她多得多,怎的轮到一个小姑娘来当有缘人?”
“作弊,一定是她作弊……”
铺天盖地的议论变了味,嘲讽不再,惊讶的、羡慕的、嫉妒的、质疑的……种种论调不绝于耳。
赵梨攸暗中欣喜,口头上并不解释,想朝灵台边上那把短剑道个谢,却已不见它的影踪。
“施主,请随我来。”法师带今夜唯一的有缘人走向观音台,在正南侧玉石台阶处停下脚步,侧身站定,伸手摇摇指向观音像,“去吧。”
赵梨攸懂了,这是要她一个人上去。
她刚一抬脚,还未踏上台阶,便被法师拦住去路,听得他一声告诫:“施主且慢。”
“放肆!那女子懂不懂规矩?”
“观音台的白玉石阶,岂是她能用脚踩的?”
“不想朝拜就滚开,换我来!”
……
“观音在上,为表诚心,吾等凡夫俗子,需跪拜叩首,一步一步跪上观音台。”法师一字一句交待规矩。
跪上观音台?赵梨攸望着百余步台阶,悬空的左脚不禁颤颤悠悠。
“施主若无心跪拜,慢走不送。”法师的声音更冷了些。
赵梨攸收回左脚站好,双膝轻轻跪倒在第一步台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既然这观音如此灵验,那她是一定要朝观音祈愿的。
她依着宝禅寺的规矩,一步一叩首跪拜而上,到了最后几步,单薄的身形摇摇晃晃,差点从石阶顶端摔下来。好不容易趴上观音台上,正欲起身,再次被阻止。
“请施主俯首跪拜到观音菩萨跟前,在符纸上写上心愿。若施主诚意能打动上天,菩萨将会在子时显灵,在施主额间以玉指点化,助施主达成所愿。”
赵梨攸闻声环视一周,方见偌大的观音台上跪了满地和尚,只在中间留了一条一丈宽的通道,供有缘人通行。
事已至此,她不甘放弃,咬牙一步一步挪到了观音跟前,在白玉雕像腿边铺开符纸,虔诚地写下心愿——
惟愿有朝一日,可不再依附澜光剑存活。
写完了,她将符纸叠好,双手捧着它举过头顶,期盼观音施手接过去,等了好久,除了萧萧北风吹动纸张,并没有别的动静。
她抬头望向观音,只见一尊玉制观音像与真人相差无几,身量比她大些,盘腿安坐,岿然不动,其服饰精雕细琢,几可以假乱真。
她继续朝上打量,目光快移到观音面部时,便被一层轻纱截断。观音真容隐藏在轻纱之下,她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看不清观音眉眼。
“请施主低头,切莫窥视观音。”右手边又有和尚规劝她。
“现在什么时辰了?”赵梨攸只盼快到子时。
“施主稍安勿躁,眼下亥时将至。”
还有整整一个时辰,赵梨攸悻悻收回目光,又想起挥之不去的烦心事。
三年前,她从没完没了的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是上古神剑澜光剑的剑灵,澜光剑被封印在魔界秘境,她也因此困居其中。
神剑中本应有一方奇妙空间,如今却暗无天日,灵气稀薄。剑灵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只见破损的神剑插在一块七尺高的石碑上,碑上血迹斑驳,写着三个大字——万魔窟。
石碑旁边是一潭死水,乌黑的潭水散发出陈腐的臭气。
再往远处看,万魔窟乃是一处封闭空间,嶙峋的石壁上印着仙魔大战的惨状:正邪双方各路修士伤亡惨重,尸山血海中到处散落着断臂残肢和各种被损毁的法器。
那画面陈旧破败,血迹都变了颜色,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但仍旧触目惊心。哪怕只看一眼,都感觉石壁上凝固的血迹会奔涌流动,似乎曾经惨烈的对战随时会重演。
赵梨攸不敢多看,想带上澜光剑逃离万魔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根本拔不出剑,只好循着密道独自离开这个比墓穴还可怕的鬼地方。
岂料重见天日没过多久,她便感到体力不支,精神萎靡。只因她是个灵力低微的初阶剑灵,离了本源之剑无法独自生存。
保命要紧,任那万魔窟再阴森可怖,她也得硬着头皮赶回最深处,钻进澜光剑养精蓄锐。如此反反复复试了好几次,她方才摸清规律,每次在剑中养足灵力后,她可以外出独自生活的时日仅仅百日。
短短百日之内,她要离万魔窟更远,却又不敢太远。出发时满怀期待,四处寻访游历,想找到获得自由的法子。最后总在灵力将尽时失望而归,悻悻钻进剑里去。
这几次离开万魔窟,她做过许多尝试。放过河灯,河灯没漂多远就沉了。放过天灯,灯才飞到半空中就被没头脑的乌鸦戳破了。朝灵潭中心抛过钱币,钱币还未落水,就被可恶的乌龟一口吞了,气得她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踏进灵潭,把别人抛进去的钱币统统捡走了。
总之没有哪一回是顺利的。
而她不甘放弃。这一回会顺利吗?观音真的能显灵吗?如观音果真灵验,她可以获得自由吗?
她一边担忧一边期盼,直到凛凛寒风刮在脸上,小小冰晶落在鼻梁,她才察觉这漫漫长夜偏偏下雪了。
时近三月,竟还会下雪。起初是若有似无的小雪花,仿佛细碎的白霜,粘上衣裳就化了。尔后渐渐变大,恰似漫天柳絮随风飞扬,失了重,落在世人头上、肩上。
赵梨攸越发觉得冷了,观音台的玉石像一块寒冰,她屈膝跪在这寒冰上,慢慢失去知觉。时不时打个寒颤,抖落满身风雪,雪花纷纷飞落,掉到观音盘坐的双腿上,越积越厚。
这么厚的雪,冰肌玉骨的菩萨,也会觉得冷罢?她蓦地冒出这般想法,不做细究,伸手为菩萨拂去满腿积雪。
奈何风雪太大,三五下总弄不干净,她重复着这个动作,因为太疲倦,不知不觉中头埋得越来越低,最后额头贴在观音左膝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半睡半醒中隐约觉得头顶略略发痒,似乎有人在轻抚她的头发,拂去满头雪花。
“阿弥陀佛,观音菩萨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