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盈一点都不信他, 直接拒绝道: “县里哪有当大吏的女子?先生莫要哄我了。” 尚傅笑了,他看出韩盈对自己的不信,思虑了片刻, 慢慢说道: “你以巫觋扬名,也有信众,更不曾作恶,可以巫令聘之, 你又有医术, 能于乡间治病救人, 可仿郡制,增设医曹之职, 由你担任。” 官场沉浮多年,熟知郡县各种套路的尚傅,轻而易举的就给出两条韩盈想破脑袋都摸不到的官道,足可见这个时代的信息到底多闭塞! 不过, 尚傅并没有说完, 他突然话锋一转,又道: “只是医,巫, 商人,百工, 皆非良家子, 若当个巫令、医曹,日后必然会止步于此。你若是男子,还可读经学, 经人举荐为官, 可惜你身为女子, 实在无晋升之路,不过,你可以择一夫婿,嫁人——” 说到这里,尚傅看到韩盈脸上多了几分不悦,他顿了顿,又改口说道: “你不愿嫁人,那,若能做出一番功绩,可凭此择一明主追随,也可以试试封爵,昔日高祖还曾封过雌鸣侯。当然,这些对你来说太过遥远,我亦不知你能力如何,这四条路,我交由你选,如何?” 韩盈终于抬起了头,她看着面前的老者,半晌,十分不解的问道: “你不觉得我是个贪慕虚荣小人吗?不觉着我的想法很奇怪吗?” “咦?” 尚傅奇怪起来,他眉头微皱,完全不理解韩盈为什么会这么想。 “听你的意思,人若要建功立业,就不□□华富贵了?谁告诉你的这话?荒唐!建功立业本就和加官进爵相连,若不能令有功者得赏,有错者得罚,岂非天地失序也!” 说完,尚傅又苦口婆心的劝道: “我看你心有沟壑,也不诓你,若想成为女士,那对女子的规训,少听!世间男子何曾停止过追求功名利禄,其手段发指者不计其数,他们都不曾羞愧,你倒好,先给自己套上枷锁!那还走个甚!” 女士,是有士人行径的女子,而士人,指的是古代的知识分子,能够通过各种手段参与国家政事,施展抱负,当然,同时也可以获得荣华富贵。 有那么一丢丢文学素养的韩盈,好悬没曲解尚傅的意思,以士人来总结她的追求是有些拔高和夸张的,不过大抵符合。就是韩盈被骂的有些懵,怎么变成我想的不对了,不,我说的不是建功立业,明明是救…… 想到这里,韩盈突然怔住。 为什么潜意识里我会将救人和清贫联系在一起,为什么我觉着表达野望,喜好荣华富贵是不道德的小人行径? 随着这两个问题的出现,韩盈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原来,自己的思维,早就被驯化固定住了。 韩盈已经分辨不出这是源于社会对医生的约束,还是对女性的要求,她暂且放弃思索此事,而是疑惑于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位县令会对她那么好?好到,韩盈都怀疑这位是不是自己生理学上的爷爷。 犹豫了一下,韩盈摇着头问道: “我不明白,您为何要这么帮我?” “看你有几分才华,不愿让你就此埋没下去,若能造福一方百姓,那就更好。” 说着,面前的老人周身萦绕起悲伤之意,他沉默片刻,又道: “我想,人世间,总是要有几分公道在的。” 韩盈看着他的模样,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她不再追问,而是思索起来他给自己提出的四条官道。 昨天的溺婴事件,让韩盈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靠学医,当医生,那什么也办不了。 只有当官,依靠组织的力量,多方面下手,才能减少这些悲剧的发生。 只是,女人能当,不能说官,都是吏,甚至是吏也太少了,而这四条路,哪一条路都不好走,前两个不仅没办法晋升,还容易因为县令的更替而失业,选个明主稍微靠谱一点,但太拼眼光和运气,而是,家臣哪有那么好当? 至于爵位—— 有爵位,却无实权,除非真拼到封侯,否则又能有多大用?更何况等汉武帝推行儒学之后,女性爵主进一步受到打压,前面的不涨,后面的不封,她想顶着风上去,难如登天! 可再难,也是有路了啊! 至少县令善心的把好坏都说了,尤其是指出了巫、医的职业困境,要是她真在这两条路上撒丫子狂奔,十年之内就能碰到职业天花板,除非她愿意冒着危险去服侍诸侯皇帝,每天都要承受死亡的压力,否则,又能过多好呢? 韩盈心有不甘。 都是成年人了,再崩溃,也还是能缓过来的,毕竟没有真到绝路,只是看不到半点希望,所以才会那么万念俱灰。可现在有希望了,若不借此收获,那她吃了这么多的苦,岂不是全白吃了? 不甘心,韩盈真不甘心! 豁出去了,我就是既要还要,成就是功名利禄全收,不成,大不了就是一死! 有死做托底,韩盈也不怕了,她思索起来四条路到底如何走。 明主没实力去掉,爵位需要立功,医曹虽然特设,可一个曹字,就代表和徐田曹这些人等同,若是可以,韩盈最想拿这个,偏偏自己的年龄和实力配不上,极易引发反对,这,目前最合适的竟然只有巫令可以选? 韩盈不想让自己被局限在巫觋上,她思量片刻,问道: “先生,我如今年小,人言微轻,目前只会保胎,接生的本领,唯一能选的,也只有巫令,可巫令需通祭祀,这我却是不会的,能否暂任,或者给个虚名,让我有个名义,能在各村庄选取女子,教导她们接生来减少孕产死亡?” 说完,韩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 “咱们这儿祭祀不多,主要是时祭,稷神祭和河祭,基本上都是由沃河巫师操持,应该也用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