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长公主府马球赛后,东宫金贵侍便常出现在世家所办的宴席
“龙宫来的那位也是好性儿,三月十八会掀了厚土娘娘庙,人家山鸡撅着尾巴都上桌了,他老人家还在那里明暗不知,上赶着给帮忙搭梯子呢。”兵部的老油子们说话粗糙,可道理却是那个道理。
兵部多是当年跟着怡亲王在青州打过仗的人,东宫两家子闹内斗,他们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嘴上嚷嚷着看戏,身体却诚实得很,不必常衎开口,宫里摆雅集夜宴,这群糙老爷们儿就一个个都来了,来给新上任的‘太子妃’壮声势。
“小少爷不经事,还是不如他老子当年的那股莽劲儿。”想当年二爷还是振远将军那会儿,探白军里头一个,一支大羽箭,百里之外可取敌将首级,二爷一人一马,闯敌营,堪百万援军。
那才是英雄呢!
可惜喽,张羽遇上了龙公主,常家女公子手段了得,勾勾手,就把他们碧血丹心的萧二爷给叼回了窝。
“老骥伏枥,千里之志犹在,却丢了打马的英雄哦。”说话的小老头猛灌一碗酒水,啧舌嘶声。
他叫严胜,光腚娃娃起就被崔家的慈幼馆收养,他十七八岁还是瘦麻杆一样的身段,连慈幼馆的夫子都笑他不中用,文不成武不就,早学门儿手艺,也省的日后饿死。
只有崔家老太爷夸他机灵,常把他领在身边,后来他在探白军里立了功,老太爷还给他讨媳妇。
如今天下安定,他也出息了,做了官儿,职方司主事,出去谁不作揖喊他一声严大人,风光得嘞。
儿孙绕膝,官运亨通,老太爷叫他过的日子,他可都过上了。
美!脑袋别裤腰上做了十几年的美梦,一时成真,才知道,老爷子当年说的那些,一句瞎话也没。
就是他奶奶个腿儿的心里不大自在,天天看着库里的兵械良器,嗓子眼儿里就冒窝囊气儿。
严主事一口把杯中的酒灌下,晃荡晃荡桌上的空酒壶,嘬牙花子皱眉。
直他娘!狗屁秀才们身上酸啾啾的,连他娘吃的酒也带着股酸味儿!
倒牙!
“几位叔叔,方才惠芳阁的小太监来传信儿,说是今日陛下身子大好,知咱们在这儿设宴,也要来凑个热闹,这会儿人恐是到鸣翠宫外头的小游廊了。”
常衎领着小太监过来,严主事几个顿时兵荒马乱,跳桌子的跳桌子,放杯子的放杯子,还有弯着腰从腰带里掏衣摆子的,个个揣笑脸儿,尴尬地问:“陛下也来啊?跟咱们拼酒啊?”
身后的小太监抿着嘴憋笑,常衎也浅浅露齿,摇头道:“君后要击鼓对诗,输了的人吃酒。”他压低些声音,小声给他们串气儿,“我大娘怕几位叔叔做不来诗,心里再憋了委屈,偷偷叫他们抬了两坛子桃花醉来,就是对不上,也不打紧。”
“呵!那我这白字布袋必是赢不了。”馋酒的老尚书瞎话张口就来。
不远处崔世子揣着对儿红绸花来催:“快着些,咱爷们儿可说好了啊,赢不赢的还是其次,话可不能掉地上,他们有他们的小家子,咱们道咱们碧野万里,拿出上阵杀敌的气势来,你们几个老小子谁要是绊了马腿,哼哼,小爷我可要赖府上,不走了!”
小皮猴子耍无赖,几个老头配合着连连点头。看着长大的小猴子,跟他老子小的时候真真儿的一模一样,大家伙疼呵他都来不及,别说是赖在家里,就是请他家去还来不及呢。
众人跟着崔世子风风火火到前厅来,早有披红挂绿的阵仗摆开,正中间的地方布了一面军鼓,瞧崔世子腰上别着的鼓槌,不必说都知道这差事是谁的。
各自落席,皇太女与小胡总管搀着女帝出来,君后迎上,又叫人布了秋山旅行屏风在左右,朝臣跪拜,上叫起,有心细的偷觑观天子颜色,心下皆是愕然。
不过短短十数日光景,陛下怎就病的如此严重!两颊微微凹陷不说,持杯的指节都瘦的皮包骨,鬓间珠钗倒是繁复,打着身侧君后的手,细细慢慢的与众人说话。
常衎走到跟前儿,女帝还笑着指了指,叫他与皇太女同席。
小胡总管奉圣谕告知彩头,小太监高喝规则,崔世子蒙眼睛站在人群中央,一声厚重鼓点落下,千军万马之势陡然袭来,不愧是将门出身的娃娃,平日里招猫逗狗不着调,打起鼓来竟也有几分他祖宗的风华。
武官们眼底大喜,另一侧的文官也稍有惊慕,荡气回肠的鼓声,叫人有点儿不信面前这位竟是崔家小混不吝的。
“咚!”鼓声戛然。众人目光落在手持绸花的金贵侍身上。
不禁挪目,相视一笑:崔世子这是看得见吧?就是没遮眼上那块红布,睁眼瞅着也未必能卡的有如此准头。
“金贵侍头筹,陛下赏令,单飞一个月字。不理花月之事,不言婵娟之思,贵侍请——”令官笑言。
陛下面前,谁也不敢造次,崔世子却不管这些,大喇喇噎他一句:“快点儿吧,大才子,别辱没了你家的藏不住的好文采!”
几个多吃两杯的大人也跟着乐,皇太女也在笑,一边笑,还一边指着金贵侍,与陛下说话。身侧的常衎倒是安静,趁她们母女俩说话的空档,接过宫女递来的装了冰块的手炉,裹上几层毯子,小心地放在女帝身后。
金贵侍看的眼底生愠,上赶着在人前伺候又如何?东宫又不是只他一人得宠,他再大的本事,殿下这几日不还是会宿在自己房里么,殿下与他吟诗作对,为他画画题词,这些风雅之事,不毛之地走出来的粗人,又岂能懂得?
金贵侍收敛了眼神,淡淡而笑,规规矩矩捡了句东坡居士的诗,崔世子撇嘴,闭目落槌,凭鼓点子,偷偷在心里算计下一个倒霉蛋儿。
“冤家哎!”
严胜嫌弃地捏着绸花一角,想要耍赖丢给下一个人,礼部尚书孙大海身子都要趔出桌子外了,两只手跟大鹅走路似的打摆子,十万分的抗拒他来沾边。
“老孙头儿,救我一命……”严胜小声告饶。他跟孙大海一起上过战场,老交情在,私下里也常常聚着吃酒。
孙大海摇头如拨浪鼓,牙缝里给他透消息,“救不了啊,咱们一人一句,替你说了,后面还有别个排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