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内, 茶香萦绕,而耳畔那扰人的洗脑却并未终止,她们仍在喋喋不休。: 有个小丫鬟捂着嘴,嬉笑着讨好闻狮醒:“大妞, 还好你想开啦, 我们也是蹭了你的福气, 你一人在大少爷面前得道,我们这群丫鬟就跟着你一块儿升天咯~要不然呐,以我们的本事,只怕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来不了这润生茶楼一次呢!” “可不是!大妞现在还不是通房娘子呢!大少爷就这么下本了,那要真成了, 我看除了大少爷的嫡妻、正房娘子之外, 就没人能越得过你去!” “说得对,大少爷那可真是把你放在心尖尖上了啊大妞!明知你这身份……”那丫鬟坏心眼地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一般。 闻狮醒平静地看着她,因久病和咳嗽, 声音嘶哑难听:“明知我这身份怎么了?明知我这身份低贱、见不得光, 却仍带我出来了,是吗?” “哎呀!”那小丫鬟捂住了涂满了口脂的小嘴,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了转,撒着娇道,“大妞你别这么说呀,这么说多难听呢?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 你知道就好啦。” 这个美貌纤细的丫鬟还在继续输出:“大妞, 你不是大丫鬟你不知道,我是少爷身边的大丫鬟我却是知道的,为了带你出来, 大少爷可是央求了当家主母许久……唉,大妞,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真的不知道吗?我们这等身份,做妾已经是登天之道了。” 闻狮醒气急了,想骂人,想说“你之蜜糖,我之□□”,但她一张口,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几个丫鬟轮番儿地给她拍胸拍背,擦眼泪还递水。 “你呀,你别激动,你再加把劲儿,把大少爷服侍好就好啦!”那大眼睛的美貌丫鬟眨了眨眼睛,“你要有什么不会的,来问问我们姐妹呀,我们呀,就互帮互助~” ****** 缓过来的闻狮醒呆滞地看着,围绕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张张花枝招展、嫩得能掐出水来的面孔。 她想骂人,想骂她们凭什么要给她洗脑,她可是有先进马列思想武装的人,她才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被她们洗脑,休想让她为这些令她厌恶的小恩小惠感恩戴德! 她想给她们讲道理,问一问,她们真的觉得,给大少爷做妾,就是登天之道吗? 可是最后,看着这一张张豆蔻年华的脸,闻狮醒却失了声音,也失了魂魄。 她骂她们又有什么用呢?错的是这几个替主子办事的丫鬟吗?她们才多大?十三四岁! 闻狮醒还记得,毕业前舍友那刚上高中的小妹妹,向她借她高中的笔记,那小妹妹笑得很甜,天真又甜美,高兴地说:“闻姐姐,谢谢你,我请你喝奶茶呀!” 舍友的妹妹和闻狮醒眼前的丫鬟都是相差无几的年纪,可那小妹妹是无忧无虑只为学业苦恼,而她们,却在为生存而挣扎着,满眼都是复杂与算计。 她们一边奉承她、讨好她,一边非要喊着她“大妞”,提醒着她曾经的身份与她们一般无二,希望能裹挟住她与她们站在同一个战线上,拉扯她们与自己一样,成为高高在上的通房娘子! 错了错了……可是,错的哪里是几个小丫鬟? 错的是这个世道! 是这个世道,造就了如今的她们,而她们,却无力抵抗,正如此刻的她一般…… 哦不,不一样,同样是无力抵抗,她们却不是知应该抵抗,她更痛苦,因为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在被压迫,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应该有反抗! 闻狮醒忽然感到有一种沉重的、一直在下坠的悲哀,裹挟住了自己的心脏。 她们好可恨好可恨,可她们又好可怜好可怜,而更多的,是可悲。 是啊,她在悲哀,为自己,也为这些或是讨好、或是算计她的丫鬟们。 男人多快活啊,大少爷难道不知道这几个丫鬟,都曾因为原身的美貌而狠狠“为难”过她么?原身甚至都死了呀,不然她闻狮醒是怎么过来的? 他知道,但他不以为意,他还是令这几个丫鬟过来“伺候”她…… 他这是觉得她需要报复这几个丫头泻火,还是觉得她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了,就足以震慑身份地位卑微的丫鬟,然后这几个丫鬟就会服服帖帖地伺候她了? 还是说,他以为这是在给她甜头——你看,昔日欺压你的人,如今都要跪伏在你脚边伺候你,而这一切,都是我给你带来的! 恶心!下头! 闻狮醒的眼神清明了起来——你以为,抛出一些丫鬟,使我与她们争斗,我就会忘记,你才是将我推入了“斗兽场”的罪魁祸首吗!? ****** “大妞?大妞,你怎么发起呆来啦?你听到马蹄声了吗?看!快看那边!是大将军的旗帜!!!” 人声忽然如鼎中之水,骤然沸腾了起来。 闻狮醒收敛了所有漫无边际的、无法在这个时代落地的思考,凝神往城门的方向看去,铁骑的声音越来越近。 是的,她故意的,她和大少爷虚与委蛇,努力地喝药,她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她不断告诉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她不断安慰自己“任何杀不死我的,只会令我更强!”…… 我无法改变这个时代,但绝不让时代同化我、使我麻木如行尸走肉! 闻狮醒本来不想出门的,因为她身体还没养好,尽管她已经努力喝药了…… 但是她忽然想到了,梦里面那个“天机泄露处”的老人,告诉她,有个鲜衣少年能帮她。 闻狮醒忽然想起,在她记忆中,“鲜衣”常常与“怒马”在一块儿,组成“鲜衣怒马”一词,常用来形容那些如火一般烈焰生辉的少年郎。 而曹大将军率兵归来,必然是骑马的。 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希望,闻狮醒也不会放过的……不错,她正是出于能够脱离苦海的希冀,才强忍着恶心,与那大少爷做戏,只盼能出来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