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与其说是江琅变了一个人,不如说是少年时代的江琅,终于回来了。
彭义云猜测道,“看来,将军已与往事和解?”
江琅坦诚回答,“谈不上。”
不是所有往事都能和解的,不是所有遭受过的悲苦都能假装视而不见。
有些伤疤,永远都在。
江琅端起茶杯,揭开茶盖,品尝一口普洱。红茶醇香浓郁,茶味在唇齿间回绕。江琅笑了,轻声道,“我不过是有了一个想要好好活着的念头。”
不过是遇见了一个人,让他觉得,好好活着这件事情,可以变得很有意义。
***
任月语去杏园玩了很久,一直没有回来。
江琅隐隐担忧,提出要去杏园一趟,找找任月语的行踪。
彭义云自然是要跟随的,附带多带了几个侍卫。他安慰江琅,“将军不必忧心,此地由我镇守,不会出乱。”
他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实际心里也挺烦扰,担心当真出了事,他担不起这个责。
杏园植被茂盛,繁密的枝叶遮挡视线。他们站在原地,看不见一星半点熟悉的痕迹。
彭义云根据彭梦平时的习惯,料想她定是又去了摊贩聚集的地方。他说道,“将军,小女贪玩,对于她们的去处,我心中大致有了猜测,一处在北,一处在南。”
江琅问,“哪处更有可能?”
彭义云答,“南处。”
“那我去南处,你去北处。”
江琅兀自往南方小路走去。彭义云不放心,派了两个侍卫跟随在江琅身后。
他们走上了一座木栈桥。
两个小孩在桥上奔跑嬉闹,追逐欢笑。桥头站着一个人,徘徊无措。小孩们把那人当作一根木柱,绕着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不亦乐乎。
两名侍卫定睛细看,发觉桥头那人正是彭梦的随从。
他们几步追上前,拽来随从,当着江琅的面质问,“小姐和公主呢?”
随从焦急,“我也正找着呢!小姐说让我去买绿豆糕,结果买完回来一看,人没了!”
江琅心里一紧,问道,“你们最后分别,是在何处?”
随从抬手指示,“就在那韵亭外边。”
韵亭位于半山腰,离这里还有一些距离。他们本就是从山下爬到山腰的,应该不会玩到一半,又退回山下。
江琅径直往韵亭走去,随从和侍卫跟在他身后。
韵亭里聚集了许多人,熙熙攘攘。亭中一个老先生正在说书,讲一个灵异话本,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围观群众随说书先生一道沉浸在故事里,惊心动魄之处,还会发出阵阵低压的叫声。
彭梦的声音在一片低压之中显得突兀,带着她特有的童稚。
他们顺着那突兀的惊叫,找到了彭梦。
随从赶到彭梦身边,“小姐,可算找到你了!你可吓死我了!”
彭梦的思绪还在灵异故事里,被随从突如其来的惊呼,吓得激灵。
江琅扫视彭梦身旁的路人,没有任月语的身影。他询问,“小姐,请问公主在哪里?”
彭梦看到江琅,才总算反应过来,“将军,将军夫人……刚才还在这里的。”
她挠了挠头,冥思苦想,恍然大悟,“对了,她说她听了鬼故事会害怕,自己到旁边去玩了。”
江琅追问,“旁边具体是哪边?”
彭梦绞尽脑汁,“我当时顾着听话本,没注意……应该是这边吧。”
彭梦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江琅毫不犹豫顺着这个方向走去,因为这是此时最有可能找到任月语的渠道。
他在人来人往的热闹繁华中疾步前行。
他记得任月语今日的装扮。任月语图新鲜好玩,特意佩戴了之前在灯市上买的步摇。她担心步摇造型过于夸张,剪掉了好些白色羽毛,只剩下一点白羽尾部作为点缀,以及三小串垂下来的珍珠。
她走路时,珍珠之间发生碰撞,会有细微清脆的响声。
江琅凭借这种响声极力搜寻。
他搜索得仔细,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只要发出类似的声响,他都一定前往确认声响的来源,看清行人的面庞。
不是她,不是她,这个也不是她。
江琅感觉这杏园竟如此之大,犹如荒漠那般广袤无垠,看不见尽头。四周皆是人,可四周皆荒凉。行人的笑颜和欢声,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全是幻影而已。
天色渐暗,灯火未起,世间逐渐变得浑浊,他就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
他的一颗心在下坠。
如果找不到她,他想好了自己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