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达灵泉坊,车舆停下。江琅先下车,再礼貌伸出手,“公主,我扶你下车。”
任月语没有动。她咬着下嘴唇,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我帮你这么大个忙,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江琅问道,“何事?”
任月语眨着一双水灵的眼睛,“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公主了?听着好疏远。叫我小语就行。”
江琅顿了顿,开口转换了一种说法,“小语,我扶你下车。”
任月语舒一口气,窃喜地扶上江琅的手背。
他们走到了灵泉坊院门口。
负责接手管理的人是晋西道布政使,柴存。
范洪明与柴存之间办理了简单的交接手续。
范洪明急于丢掉这个烫手山芋,寥寥几句交代完后,转身就走。柴存目送范洪明离开,卑躬屈膝,直至范洪明消失在拐角。
身边管事听闻探子汇报,小声向柴存提醒,“范洪明并未走远,留有耳目。”
柴存于是背着手,昂着头,朝江琅一行人高声呵斥,“都给我听好了!范大人对你们恩惠,不代表你们就清白无辜!我可不如范大人那般仁慈,留职待勘之人,到我灵泉坊,就得守我灵泉坊的规矩!”
他不耐烦地挥手,命人把江琅一行带去了三进院。他保持紧绷的状态,在原地多等了一阵,待探子报来新情况,确认范洪明已走远,撩袍疾步往三进院走去。
他要去找江琅。
江琅也正等着他,等了这么些时日。
待到柴存踏进三进院,江琅点头寒暄,“柴大人,终于见面了。”
柴存是江琅顺着这条线索,最终想要见到的人。
柴存迎到江琅身前,跪地行礼,“将军,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
江琅忙搀扶起柴存,“柴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柴存勉力站起来,有意压低了声音 ,“将军此次前来,是准备动手了吗?”
江琅颔首致意,“接下来,就要劳烦柴大人多费心了。”
“哪有劳烦一说,将军吩咐便是。”柴存再向江琅作揖,诚恳真切,“毕竟,柴某这条命,是将军给的。”
***
柴存这人,为官古怪,不涉党争,不求升官发财,心中唯有推行新策的执念。
他本是吴苏道的布政使,在职期间,他执意要完成的任务,是退田。
吴苏道情况特殊,贫富差距大,富人对穷人的压榨日趋激烈。
富人会向穷人放高利贷,条件是以穷人的田地作为抵押。若到期不能还债,则穷人的田地就归富人所有。
穷人多数情况是无法顺利还债的,田地自然就顺理成章划拨到了富人的名下。
于是,穷人越穷,富人越富。
其中最为著名的富人,是前太子妃的父亲,王氏。据传,王氏一族人丁多达两千人,田地多达四十万亩,极为壮观。 *
又因其背后有太子撑腰,历任布政使要么选择沉默不提,要么选择同流合污,终究拿他没办法。
唯有柴存,为了推行退田新策,凭借年轻气盛的劲头,敢于拿出勇气直面挑战王氏一族的权威,动摇他们的利益。
当然,光有勇气,肯定会输得一塌糊涂。
柴存经历了数不清的难堪,五次抄家,三次下狱,两次免职,局势被动得连王府三岁小儿也能欺辱他几句,“柴大人又被抄家啦!抄出十块铜钱!”
柴存过得没个官样,更没个人样。
他万念俱灰,在破庙里买醉,肆无忌惮口出狂言,“国将亡矣!”
可就在他对人生绝望之时,三皇子左琮霖及时出现,拯救他于危难之中。
三皇子向来喜欢在暗中行事。他助柴存重获官职,替柴存抵抗来自太子一方的压力,让柴存得以顺利推动退田新策。
不久之后,退田新策大获成功,王氏一族也因此倒台。
柴存起初以为,这是因果报应,是王氏一族作恶多端带来的必然结果。可在看到王氏一族的罪状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这结果超乎想象,除了放高利贷与抢占田地之外,还有买官卖官、勾结倭寇、为太子私设金库、为太子培养叛军,看得柴存眼花缭乱。更离谱的是,所有罪状的检举人签名处,竟全都是他的名字。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
他才终于意识到,他似乎成为了三皇子对付太子的武器,同时也是背锅侠。
他想去找三皇子问个明白,到头来得到的只有管事的一句话,“殿下助你事业辉煌,你可不能当白眼狼!”
他这下是切切实实地确认了,他本无心涉及党争,却已在无意之中成为了党争的棋子。
他调整心态,自我安慰,“没事,争就争吧,起码我退田新策成功实施了,也算满足了愿望。”
无奈世事难料,他在随后的回头检查中,查出退田贫民的名册被人做了手脚,大部分田地被划入了三皇子的亲信赵氏名下,让赵氏成为了王氏第二。
从太子的口袋掏出来,又进入了三皇子的口袋,那他新策到底策了个什么?
他勃然大怒,好家伙,原来这老大和老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连夜收拾行囊,准备上平京讨一个说法,要一个公平正义。可哪能想到,他还没到平京地界,城内就已发生了大震荡。
癸卯事变,三子夺嫡,六皇子意外胜出,太子与三皇子皆命送当场。
局势突变。
柴存郁闷不已,他还没开口讨说法,三皇子人却没了。
柴存更郁闷的是,他压根没参与所谓三子夺嫡,却因退田一事证据确凿,当即被判定为三皇子同党,压入大牢。
柴存仰天,轻蔑一笑。
呵。
人生可真他娘的曲折无常。
***
对于柴存的处理,小皇帝左琮阳征询群臣意见,群臣各执一词。
都御史张达认为,对柴存理应一视同仁,按律处置,“其他余党可全已伏法,若是徒留柴存一人,如何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