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给人家读的?”江大伯蹲在在田埂上,望着在田里割稻子的江父吸了口烟:“柠柠都十五了,再过几年都可以结婚了,你看看爱国、爱党他们家,女儿早早就出去打工,一年能挣许多钱回来,楼房都建起来了,你再看看你们家……” 他指着身后不远的村口处白色小楼间,那唯一一栋低矮灰暗的瓦房:“这一片,就你们家房子最矮了。” 意思是,你看周围全都是楼房了,就你家还是灰扑扑的老房子。 江大伯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凭一己之力,给两个儿子都盖上了两层楼房,此时说话都底气十足,语气里抑制不住的自豪和得意。 说到此事,江父也有些惭愧,在农村,房子就是底气和根。 他叹口气,道:“光要房子有什么用?只要他们兄妹三个成才,没房子我也乐意!” 江父生了两子一女,最小的便是江柠。 江柠头还有些眩晕,有些模糊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许是小时候的记忆太过深刻,哪怕她家后来已经自建了三层大楼房,可她每次做梦,梦中的家还是那栋灰扑低矮的老房子。 那栋自建的大房子,大哥家一层,二哥家一层,爸妈一层,她结婚的第二天,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房间,就被嫂子带着侄子侄女给占了,连她三天回门都等不及。 她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说,女人嫁人后就没有家了。 本来她是不赞同那句话的,但在她回门那天看到躺在她床上的嫂子和侄子侄女,她突然就理解了那句话。 “你乐意有什么用?得人家小姑娘乐意啊。江松都十九了,今年没考上,过两年也要成家了,江柏也十七了,要不了两年也得娶媳妇,到时候人家小姑娘看到这样的房子,哪个愿意嫁给他们?”江大伯说的很现实:“你让柠柠去打工,赚个几年,哪怕一年挣一千,五年也有五千多了,你们夫妻再挣一点,到时候把房子建起来,江松不论是复读也好,工作也好,都要房子,等江柏大学也毕业了,刚好结婚。现在三个人念书,就你们两个人挣钱,我跟你讲,到时候别把江松江柏都耽搁了!” 江爸想到让儿子复读一年的事,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你别说了,让柠柠辍学肯定是不行的,大不了我就累一点,再找点其它事情做。” 江大伯嗤笑了一下。 一直专心割稻没有开口的江妈,突然站起来,问躺在树荫下,已经醒过来的江柠:“柠柠,你说呢?” 江柠刚刚醒来,脑子还有些懵,闻言本能反驳道:“我不要打工,我要念书。” 曾经的江柠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她听话惯了,从不懂争取,哪怕心里不乐意辍学,被妈妈软硬兼施的打骂几次,再软语哭求几次,她就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妈习惯了女儿的顺从听话,乍一听到江柠反驳,心下大怒,眉头立刻竖了起来:“念书?我们也想让你念书,可钱呢?钱从哪儿来?人家女孩子像你这么大,早就给家里带来了上万块钱,你一年到头念书,不挣钱,还花钱!” 江妈脾气一向火爆,说话像连珠炮般。 若是曾经的江柠,此刻早以内疚惶恐到不知所措了。 可她现在早以不是当初被批评打压式长大,怯懦到不懂反抗的江柠了,她道:“现在是九年义务教育,我才初三,读书不花钱。” 江妈没想到江柠居然敢顶嘴,一下子像点燃的炸药桶一样怒气冲冲道:“你吃不花钱?喝不花钱?穿不花钱?你这么能耐本事就别跟我要钱念书啊!” 江柠笑了,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明显短了一截的袖子和裤腿,说:“我从小到大穿的衣服,不都是表姐她们穿小不要的吗?本来就不花钱啊?” 她突然想到高中时候的一件事,她一条裤子,从初中穿到高中,她人瘦,个子却蹿的快,初中穿的正好的裤子,到高中已经成了七分裤,衣服袖子也都短了一截,那是冬天,她高中同桌看了出来,就比着自己正常大小的衣服,故意问她:“江柠,怎么你的衣服都是吊式的?” 吊式的是江柠老家土话,意思是衣服过小而导致袖子裤腿太短,吊在上面。 江柠只是实话实说,却把江母气了个倒仰,大步冲过来要打江柠,江柠起身就跑。 江母追不上她,就挥着镰刀在后面喊:“你还敢跑?除非你今天死在外面,不然回去我把你皮都扒了!” 夏日的烈阳晒的空气都仿佛扭曲了。 江柠赤着脚,脚上都是泥,地面被烈阳炙晒的滚烫。 她大概是中暑了,头眩晕的厉害,胳膊弯处都是拽出来的红砂。 这是他们这里对付中暑的土法子,谁中暑了,将脖子、眉心、胳膊弯的砂刮出来就好了。 江柠不知道这是虚幻还是现实,她只知道,再不去休息,她就要晕倒在路上了。 她坐到池塘边的树荫下洗脚,顺便休息。 腿上的蚂蟥牢牢的粘在腿上,仿佛要钻进肉里,拽都拽不下来. 好不容易拽下来,鲜血直流. 池塘里的蚂蟥妖娆而悠闲的游动着,池塘边的石头缝里,小龙虾挥舞着自己的龙虾钳。 她坐着没事,就摸了个田螺砸碎了,用稻草绑上田螺肉,在池塘边钓龙虾。 路边有走过的人,看她一个大姑娘不去帮父母干活,居然悠闲的坐在树荫下钓龙虾玩,都不由摇头:“真是不懂事,都这么大姑娘了,都不晓得帮父母干活,还在这钓龙虾玩,念书真念狗肚子里去了。” “给个姑娘念书,不是糟蹋钱嘛?” “她爸愿意给她念书有什么办法?大个子就是脑子瘀堵,还想供出三个大学生来呢!”池塘边洗洗刷刷的妇女们一边聊天一边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