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蛇又跟上来,熙和抬头凶巴巴瞪他一眼,绝不容许他靠近一步。
她很想像风一样地离开,可是老天爷都要跟她作对,非要把她困在这里受气!
顾熙和直起身,怒视着通体翠绿的腹蛇咬牙切齿道:“许昌平,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给我滚远一点,别再这看我笑话!”
许是真的戳到毒蛇那残存无几的良心,许昌平脸上竟有了些歉疚,拱手道:“郡主请稍待,臣去翰林院请嘉义伯。今日之罪,臣晚些时候再来请郡主责罚。”
他匆匆走出宫门,却听到厚重的云层里滚过沉闷的雷声。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灰色雨云转眼间已翻滚着压了过来,眼见着暴雨就要来了。
他不由回头。
宫墙下的姑娘,蜷身坐在墙角,忧心忡忡望着天上的云彩,扁着嘴,又可怜又委屈。
她那么小,他怎么舍得把她一人留在雨中?
许昌平蓦地转身,朝甬巷跑去。
顾熙和蜷缩在宫城的小门下躲雨,风雨吹进来,沾湿了她的衣裳。
远处,却有一人踩雨而来,怀中抱着油伞。
“你怎么回来了?”她厌弃地挪了挪身子,避开他的伞,身子却躲到了房檐外头,薄衫沾了雨水。
许昌平见她如此,将伞递了出去,说:“臣半路遇雨,担心郡主。既然郡主安好,臣这就去翰林院。”
“诶……”她不由叫住那个复又跑入雨中的背影,“雨这么大,你怎么去啊?”
“天降甘霖以解苦暑,臣之幸也。”他在雨中回眸笑了笑,抹着脸上的雨水,模样竟有些……
好看。
顾熙和凝着眉,望着他,吞吞吐吐,不情不愿道:“许昌平,你没觉得自己像个优伶吗?我又不会感谢你。我会记恨你,让我被困在这场大雨里!”
许昌平在雨中回身,小郡主虚张声势得亮出小爪子,冲他呲牙咧嘴的咆哮,那模样,倒是像极了……
宋贵人膝下抱养狸奴。
可看着她的样子,看着她眼底一抹不经意流露出的焦虑,他好像是魇住了,伸出手抓住她的指尖,弯腰将她横抱起来。
女子惊慌失措,怒目问他:“你干什么?!”
“臣希望郡主再多记恨臣一点。”
“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去太医院。”他低下头,对怀中的小姑娘说:“郡主要责罚,也请待玉体康健后,臣自会来请罪的。”
“你不觉得……”她扁着嘴,想要骂他,却又骂不出口。心里窝火,明知道他就是趁人之危轻薄自己,却又寻不出借口去骂他。可看着他,那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又不像是轻薄……
她偏过头,用伞面隔开视线,不理他,也不看他了。
一个人生闷气。
他的衣裳湿透了,她的也湿透了。体温借着雨水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冰凉的雨丝中一点温热的触碰,她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她听到他的心跳也快了起来。
怀中的人很安静,安静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忽然感知到了人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温度和声音。
她在伞下,看不到那个人,只能听到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落在面颊上的声音,落在瓦片上的声音,落在青砖上的声音,人踏在青砖上的声音,蹈碎潦水的声音,潦水流动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呼吸的声音。
她深深地排遣着肺腑中燥热的气息,小手缓缓抬高,倾着身子将伞撑过他的头顶。
他的脸被雨水浸得泛起苍白之色,衬着湿透的乌发更如墨玉。深得圣天子眷顾的容颜,即便被雨水打落,也未露出丝毫狼狈之态。容止端庄,风神俊秀,是他的涵养,亦是底线。
他并没有低头看她,她似乎看到他眸中的某些坚持和隐忍,他不敢低头。
白如凝脂的面容下那抹掩不去的绯红,却已然暴露了他的本心。
戏弄不假,爱慕,也从来不假。
……
*
齐王闻风而来,见许昌平浑身湿透立在那里,便知宫人所言不虚,许昌平当真是在宫城里轻薄了平阳郡主。
前些日回绝了他的邀约,转脸便登门求娶武德侯长女,这个人,自己恐怕也留不住了。
他留不住,也绝不会留给东朝。
“许昌平,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轻薄天家女?!”
齐王发难,许昌平并不辩解。正欲下拜请罪,却听屏风内清脆的一声:“是妾。”
两人一齐回眸,顾熙和已换了干净的衣裳,面色平静,对齐王屈身行礼。
“是妾请求许翰林这么做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妾不敢独立风宵,便请求许翰林,将妾携回。”
她低着头,尚未梳理的乌发垂在肩上,衬得面容愈发雪白。温顺低垂的眉眼之间,颊畔染上一抹绯红。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