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萧泽川刚在雪地里习得九公主新整理出的剑法,寒雪隆冬的时节里一身大汗淋漓,一旁的九公主带着小厨房熬好的姜汤,禀退了众人——他们待在一起时常常不爱有旁人——萧泽川一边喝一边同九公主闲聊。
“你的剑术身法在御林军中虽已无敌手,但中原武林高手众多,有些宗师的身手远不是御林军能比的,还有边境蛮族,你的刀法也要再精进些,锋刃的转换还不够快,若是只用刀背去砍敌,致命的胜算会少很多。”
十几年如一日,她一点一点地分析他一点一点地记,他不经沙场实战她就去找御林军来陪他练手,他练武练到比鸡起的早比狗睡得晚她就比他起得早比他睡得晚,那怕他长成了男儿搬去了万春园也照样不误。
萧泽川觉得自己就是九公主锻造出来的一柄在外人看来深不可测的武器,将来有一天要成为治国重器。
“柳家要倒了。”正喝着姜汤,萧泽川忽然听九公主说道。他转眼看向她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眼中映着满目的覆雪枯枝。
萧泽川一大口喝完了姜汤:“那太子有何动作?”
四年前先皇后薨逝至今,刘家都还安然无恙。
萧泽川记得那日也是大雪纷飞,九公主站在未央宫皇后娘娘的寝殿里一跪就是一夜,宫人们也跪了满未央宫,圣上在前朝处理陇右军情的政务,萧泽川在寝殿外陪着她跪了一夜,第二日她出来时,满脸疲惫,双眼含泪,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母妃了。”
自始至终,她只在他面前落下了一滴泪。
萧泽川知道她尽力了,她在暗中敲打了刘家多次,许多事也经过了萧泽川的手,只是娘娘的身子早已油尽灯枯,熬不过去了。
先皇后的死许是让圣上念及起往年的情分,这些年刘家在九公主的敲打下也安分了不少,于是相安无事至今,折子上“刘太傅示下”的字眼渐少,倒是“柳丞相示下”依旧。
朝廷安插在渭西的暗线来报,柳丞相的嫡亲孙女柳婧箬师承江湖名门逐鹿剑门下,逐鹿剑宛家当年为还是忠武大将的圣上效力助其夺得江山帝位,死了一家子人,只剩下一个老掌门顾及圣上的知遇之恩继续留在军中为大郢效力,投在了安平侯麾下为朝廷镇守渭西,这也就是为什么萧泽川的父亲,大郢护国公手握萧家军却忌惮安平侯势力的原因。
而柳家人虽多在朝为官,却世代只涉及朝政,未曾出过将才,眼下柳丞相的嫡亲孙子孙女都在渭西,孙女更是师承江湖门派之下,可见柳家是想要把手伸进军中了。
太子已然监国半年,圣上这是要开始布局了。
“阿策不会让柳家就这样倒的。”九公主轻叹了一口气,瞬间在寒风里成了冰晶。
“雪天风寒,公主保重身体,臣会暗中去敲打柳家人。”萧泽川说的“暗中敲打”就是夜行出宫制造点“意外”吓唬吓唬柳家人,让他们收敛些,柳家有太子横在面前,只要他们自己不作死,灭门横祸大约是不至于的,这些年萧泽川已经对这块业务轻车熟路了。
今年的初雪来得很早,太子过了十三岁就迁居东宫,听闻他在东宫种满了红梅,眼下也该开了。萧泽川记得柳家小小姐素日里最喜一身红衣,最爱冬日雪下的红梅。
如今一晃六年过去了,萧泽川已年过弱冠成了半数御林军的统帅,九公主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家模样,太子已然开始被圣上任命监国,就连当初被洛老将军从边关带回来的那个病弱稚子也在科举之路上一鸣惊人,连中三元,如今已是翰林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学士,位居正三品,就是那远在渭西的柳家小小姐,故人经年不相见,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光景,当然萧泽川也从没花什么心思去打听过。
不过,眼下她倒是快要回来了。
太子在永和殿殿前跪了一整天,“正巧”柳丞相也在殿里同圣上商议与北境的和亲之事,念及太子诚心求娶,圣上当着柳丞相的面赐下婚约——封柳家婧箬为太子妃,自渭西迎回后于上元节当日与太子成婚。
“父皇是铁了心要动柳家了。”萧泽川与九公主在藏书阁中习字,九公主的簪花小篆已然炉火纯青,落笔入木三分。
柳家这些时日安分了不少,朝中的柳家人再没传出过什么不好的消息,柳丞相告病了一段时日,也就这两日上朝,因着北境和亲的事宜入宫同皇上相商。
如今柳婧箬成了太子妃,太子是圣上唯一的江山继任人选,这明摆着柳家势必要出一位皇后的,柳丞相又位极人臣,圣上这是要捧杀。
或许朝中他人看不出这些端倪,但九公主可以,太子一定更明白。
江湖势力一直是圣上所忌惮,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柳家这是撞在枪口上了。
但萧泽川看着太子满心欢喜地筹备着,着人去赶制三千盏红烛灯,每日同圣上处理完朝政都把自己缩在东宫里,据他的乳母张姑姑所说他在用红纸写柳婧箬的名字——这是盛京的习俗,京城中有一条长安街,长街十里百棵结缘树,每当你有了心上人,就在上元节当日于树上点一盏红烛灯,灯罩上写下心上人的名字以表求娶之意。
长安街上共可挂三千盏红烛灯,太子是要一笔一字亲自书写。柳婧箬自渭西回来的那日,这回换成萧泽川带着御林军护卫太子出城亲迎柳家小姐。昔年的小女孩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大姑娘,一袭红衣长发成束,身骑高头大马背负长剑——萧泽川认出了那是当年离京时太子赠于她的那把——眉眼间的笑意是深宫之外长起来的年少不知愁滋味,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天光都亮了,萧泽川忽然觉得,她就该驰骋阔野间,做个无忧的江湖游侠。
太子一见多年心心念念的故人,瞧见她背上那把长剑,一时间是事到临头人犯怂,平日里同圣上一起谈经论道推知政务的气派和端正都不见了,拽着马绳两人竟是相顾无言,还是柳婧箬一脚踢在了太子的马腹上让那只马起了扬,眼见着太子被惊得瞬时夹紧马腹勒住缰绳,扬起一身白衣,身后的萧泽川无动于衷,她倒是哈哈大笑。两个人转眼就破了冰。
“看来小策子你这几年骑术很有精进嘛。说好的大雁呢?”柳婧箬坦率直言,一如当年分别那日的城外微暖斜阳洒在她的长发和山水眉目间,映在了太子的眼里,全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了,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