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瘴瞳孔骤缩。
他猝然回想起那遍野尸山上的冥黑背影。
那时他尚且是只小妖,徘徊在妖群之外,仅远远看了一眼。
滔天煞气,血月当空。不知多少凶狠鬼魂徘徊在他身侧,忌惮又不敢上前,直到那人轻微一瞥。
于是遏制不住的,万鬼匍匐,众妖伏地。
心甘情愿为臣。
“我知道,傀儡之间共享记忆,永生不死。可如果,我扯断了你们之间的傀丝呢?”
祁千锐轻飘飘的问话,落在虞瘴耳中,如同沙漠毒蛇,好整以暇地望穷途末路的困兽,吐出危险的蛇信子。
虞瘴强撑无事,尽力安慰自己怎可能撞上那等人物,然心下已渐生绝望之感。
他嘴硬道:“哼!傀丝由我药山尸骨淬成,就算你再强大又如何,怕——”
话音半落,只听见一声细微的线断之音。
如绷紧琴弦终于断了,漫天的恐惧淹没了虞瘴。
在虞瘴绝望的眼神中,祁千锐道:“我探你傀丝,如此傀儡,尚有五处。此后一一清除,对我而言并非难事。”
“不!你不能这样做!”虞瘴全无尊严,鬼哭狼嚎地喊,“我是齐国帝王,一生勤勉政要。没了我,没了龙气,百姓怎么办?民生怎么办?你想过吗?你为他们考虑过吗?”
他嘶哑扯着嗓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呐!”
祁千锐不理,只简概道:“送你上路。”
鎏金龙袍,明珠旒冕,此刻狼狈滚落在雨后泥土上。
昔日一国君主,究其本质,也不过是个会在性命攸关时嚎哭的小妖。
祁千锐随意取了陆子均院落一抔黄土,就这么将他潦草埋了。
“虞瘴虽死有余辜,可他确实问得不错。你就这样将这傀儡杀了,往后打算怎么办?”
身后几丈,江绾支着脸问。听上去颇为苦恼。
“陆相约莫早想好对策了吧。”祁千锐道。
苍翠树下,白发老人怀中搂抱着一只昏迷的白狐,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祁千锐本不该与陆子均过多接触,下山前,也做好了凡人短寿的准备。
亲眼见他衰老至此,心下仍泛起一阵心酸。
见两人视线投来,陆子钧略微颔首:“唯有社稷气运,才能够这小家伙贪吃的。我凡夫俗子,也支撑不了渡灵太久。”
不如说,以普通人的肉身供养太虚岭,本身就是奇迹。
几缕微风渐起。
恍然间,祁千锐忽然了悟为何陆子均心血来潮教养一只白狐,为何又非要叫来上三宫的修士。
“足智多谋啊,陆相。”他道。
陆子均老眼昏花,已辨认不清来人,轻笑道:“你这话,倒让我想起一位学生。”
是个桃花春风的午后,陆子均尚是新官上任,端的一幅不苟言笑的模样震慑下人。百官皆忌惮他揭发米钱贪污,一封奏折罢免多少大臣。
路至行宫,望见刚下课的小太子,许是听闻了他在前朝的光辉事迹,行了一礼,清脆赞扬一声。
足智多谋啊,陆少卿!
陆子均甩甩头,暗道年纪大了,总徘徊记忆里不前,往事暗沉不可追。
“渡灵契转接需耗灵力,我是不行的,得指望你们助力了。”
江绾与祁千锐对视一眼。
两人皆知,渡灵契转接条件何其苛刻,要有源源不绝于原本渡灵契的灵力,也要有极正或极邪之气为引。
江绾率先开口:“可以一试。”
祁千锐随后点头。
江绾心想,她这天生剑骨,渡劫修为,应当不成问题,只是一会得谨慎别被瞧出异样。
祁千锐心想,转接并无大碍,若再加一层保障,他可将自身龙气转去。
两人互相示意一番。
江绾道:“开始吧。”
祁千锐道:“请。”
白狐皮毛上的阵法通透,上古文字撰写的符文渐次显形。
陆子均左手手腕上,同样显出阴阳互补的符字,缓缓从瘦骨嶙峋的胳膊上剥除。
莹莹几点,散入山河,散入集市,散入沼泽,也散入人群。
以江山为契。
饶是江绾,也不得不惊叹于陆子均的野心。
灵气温养着白狐经脉,原本憔悴瘦弱的骨架也变得茁壮起来,小树般焕发蓬勃生机。
而那一团阴魂不散的乌云不甘地徘徊一阵,总算被温和的日光终于消弭,散去不知何处。
仿若有一场通天彻骨的清风,卷起旧日灰尘,抚平褶皱,从此自由游荡于人世。
青云缭绕,霞光铺满。似乎有阵龙吟低低掠过。
城内救灾的百姓见状,惊喜跪在地上祈福:“祥瑞啊!祥瑞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