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是被你的一句“去趟寰亚集团吧,叔叔住在那里”停止住接连三天搜索卡塞尔学校的举动,他熄灭电脑,拒绝司机的询问,推开铜制浮雕的庭院门,回头望了眼。
你在飘窗后冲他挥手,目送他消失在拐角绿荫中。
台风过后,闷热变本加厉地笼罩临海市,烈日在每个匆匆疾走的行人头顶,留下一片闪亮光幕。
楚子航在街头打了辆车,司机正在唠家常,一下叮嘱成绩,一下抱怨最近涨价的猪肉。见楚子航关上车门,司机歪着头,用肩膀夹住耳边手机,猛踩油门窜出去,途中加速经过一个未修复的浅坑,连车带人一下跃起来了,又摔回地面。楚子航握紧后座手把,莫名其妙想到男人给他买的那套玩具火车,那辆漆红车厢在连接不顺的塑料轨道上,磕磕绊绊前进。
楚子航有些惊讶于自己记忆的清晰,司机的电话像是永远不会结束,絮叨着什么成绩决定一切,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他靠向椅背,似乎理不清目前心情,是即将靠近真实世界的慎重,还是某种对于父亲这个角色怯意的踌躇。
一路飞驰,司机打亮方向灯,停靠路口。一放下人,调头就走,留下一横拖长的尾气。
寰亚集团建立在市区边缘,是市政府新规划的“高精尖重工业区”,承包这个项目的老板牛皮哄哄地号称要打造亚洲第一的特种金属基地*,建立了一栋一百多米高的大厦作为办公地点。
楚子航走入大厅,高落差的冷气使人瞬间立起汗毛。他询问一位沙发上的青年人,“你认识一名叫楚天骄的司机吗?”
胸前挂着工作牌的青年人放下二郎腿,“认识啊,我和他还挺熟。怎么?你有事找他?那可不幸了,他前几天在台风夜出了车祸,人都找不到了。”
楚子航的手抽搐了一下,“我是他儿子。”
“哟。”,青年人目光在楚子航脸上转了两圈,“老楚还真没骗我,确实帅啊。”
“你可找对人了,全公司我和他最熟,经常和他半夜压马路吃夜宵呢。”
“不过,你爸爸口味真的独特,一盘卤大肠要加双倍辣,看得我嗓子都疼。”
青年人一边闲聊,一边带楚子航穿过大厅走廊,不断有人抱着资料出入办公室,阳光从一排玻璃穿过,被脚步踩碎。
大厅后门连接一条绿荫道,通往灰白色的员工宿舍,楼后是成排的车间,机床隆隆不休,散发出呛人的煤烟味。
“抱歉啊,小楚,你爸爸的事很遗憾。”,青年人取出钥匙插入灰白大门的锁眼,叹了口气,“说实在,我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把车开得那么彪悍的人...”,他说着,比划了一个打方向盘的手势,声音低落下来,“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楚子航不知道怎么回复他,难道说他们遇到了怪物堆,他抛下父亲自己跑出来了?他干巴巴回了一句:“嗯。”
青年人也不在意他的寡言,沿着细窄的楼梯和堆满杂物的走廊,来到包裹铁皮的门口。*
“你爸爸的房间就在这。”,青年人把钥匙给了楚子航,“我就不进去了。”
脚步声走远,嗡鸣的压缩机重新主宰了整条过道。楚子航站在铁门前,仿佛屋内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存在,他迟迟犹豫,最后旋开把手。
这是一间极为简单的小屋,水泥铺成的地面上摆放着一套写字桌,一台小冰箱,一张双人床,旁边是矮脚柜,几根钢线拉在两端墙沿,形成简易的晾衣绳,上面挂着一件夹克外套。*
楚子航缓慢地走过每个角落,他打开冰箱,里面塞有几罐青岛啤酒和冷冻速食便当。硬板大床上被褥整整齐齐,摸了一下,发现已经沾了一层铅色粉尘。他坐向床沿,拿起床头柜上的相册。那是在迪士尼还没建成前的游乐场里拍的照片,色泽些许暗淡。五岁模样的他骑在爸爸的肩头,爸爸则搂抱妈妈的腰。
楚子航摩挲相框,觉得妈妈的笑容似乎和现在没什么不同,依旧明艳。他将相框放下,起身走到写字台。桌面上叠着几本《知音》《故事会》,他拉开抽屉,里面有几张fa////////票,都是吃饭捏脚洗桑拿什么的,想必是跟老板出门帮老板买的单。*
但他直觉手感不对,敲了敲底部,听到空心的回声。他观察一番,抽屉的底板似乎留出了缝隙,是一层夹板。于是用手指在缝隙边缘发力,掀开遮盖物,发现一本略显鼓胀的日记。
日记里面到处黏贴着照片、新闻剪报或者手写的纸片,每张纸片都是一个事件,几乎涵盖了近两百年内世界各地著名的大事件,它们被红笔结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在最后汇成粗粗的一束,指向墨色字迹的“尼德霍格”。*
再往后翻是临海市近几年来的异常天气记录,相关的事件同样用红色线条相连,标注着“奥丁”。
楚子航战栗了一下,仿佛有古奥的威压从笔画间扑来。他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合上日记,准备放回夹层。但视网膜的残留突然闪过一些令人在意的痕迹,他又重新拿出日记,迅速翻动,发现布满深奥资料的纸面角落被人用黑色的水性笔写下寥寥几笔,有些在页尾,有些在眉脚。
昨天在街头看到你,你看起来有些憔悴,是不是晚上没喝热牛奶。
没去参加儿子的开学典礼,抱歉。
又在公园里看到你了,那个男人把你照顾的很好。
失约的男人确实很失败。
儿子的小青梅确实漂亮,不过他俩啥时候搞一块啊,看着急死了。
我不知道他的血统什么时候会被激活,只希望晚一点,再晚一点。
最近我很想念你,晚安。
......
楚子航几乎能想象那张脸,也许叼着寰亚集团统一提供的笔,在思索世界存亡这类宏大问题时,突然被思念击中,写下这些无人回应的对话。
楚子航拿起笔,在上面留了一句,妈妈睡前喝过牛奶,半勺糖,温热。
笔尖停顿,又写下一行,我会努力的。
楚子航扣合笔盖,空荡的房间使这抹微小的响声清脆分明,他没有拿走任何东西。
他想道,城市在更新换代地死亡,原本的小出租房早被推翻盖了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