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志小小的身影如一股旋风,赤脚向河滩方向卷去。
河滩上的沙砾磨破姜宗志的双脚,他经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血印,借着月光,姜雨芫分辨出姜宗志越来越深的脚印。
多疼啊!
疼痛揪着姜雨芫的心。
她近乎哭泣地边追边喊:
“宗志,回来,快回来。”
姜宗志没有停下,血越流越多,染红了河滩,直到他精疲力尽,停下脚步,直直向后倒去。
姜雨芫终于追上姜宗志。
眼看他躺在河滩上,双目紧闭,血从后脑上慢慢渗出,透过沙砾渗进泥土里,丝丝黑烟从雪泥里升起,聚成一缕缕,缕缕交缠,凝成一股股。
股股黑烟弥漫,罩着一座诡异的屋顶,慢慢从地下钻了出来,屋子没有窗只有门,升起的屋门敞开,里面漆黑深沉。
屋里传来春花幽怨的呼喊:
“雨芫,这里好黑,我好冷啊!”
姜雨苑犹似被千万根针扎进身体,虽生犹死。
伴随春花的怨声,屋门里冒出浓烈的黑烟,一团团,分裂成无数缕,每一缕都膨胀成一个张牙舞爪的鬼模样,赤目,獠牙,尖爪,绿色,蓝色,红色......只有骨肉没有皮相,要多狰狞有多狰狞,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这些连梦里都无法想象的鬼怪嘤嘤啜泣,发出刺穿人心的凄厉怪叫,团团围住姜雨芫,试探着,步步紧逼,向她和姜宗志索命。
姜雨芫趴在姜宗志身上,用自己护住他,呼叫声穿透夜空:
“爹爹,娘亲!”
父亲和母亲来了,飘飘忽忽,如影幻灭。
“他们都是泡影。”
卖货郎出现在姜雨芫面前,笑容可掬:
“岁月梭里的一切都是虚幻,只有你和姜宗志真实存在。当然,罗刹门也是真的,是你们助我血祭出罗刹门,这个买卖稳赚不赔。等煞气幽魂吞噬你们,罗刹门就能打通,我就能进入罗刹地狱,做一笔大买卖。”
“你是那个卖岁月梭的人!”
姜雨芫反应过来:
“你不讲信用,欺骗我们。”
“无商不奸,我本来也没想这么做,只是例行在织锦上下了魂解咒,谁知推算出你母亲和你的过往,更重要的是你的记忆里出现了罗刹门。我一直想找到罗刹门,一直没有眉目,可巧你们给我提供了机会,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煞气幽魂越聚越多,包围吸附在姜雨芫身上,任她怎么驱赶,都没有任何作用。煞气幽魂一旦沾染上血腥,立马变成嗜血恶魔,用利爪尖牙抓挠撕咬姜雨芫,贪婪地吸食她的血肉,更要命的是,但凡教它们尝到星点血肉,它们就会成倍地增强力量,饿鬼般疯狂地抢夺争食姜雨芫。
姜雨芫紧紧趴在姜宗志身上,尽最大的努力把自己展平,最大限度地掩盖住姜宗志,以至于一时忘记了疼痛与死亡的威胁。
她麻木又坚毅地默念:宗志,不要怕,不要怕。
不要怕,芫芫。
姜雨芫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回响,由远及近,向她走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路的火光。
姜雨芫微微抬头,迷蒙中看到火光下是个佝偻的身影,胸前抱着个大筐,筐里似有重物,压得人向前倾斜。
那人左手探入筐中,右手高举一团火焰,低沉的声音铿锵有力,念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妄取,不妄予,不忘想,不妄求......”
那声音和火光似有魔力,震慑煞气幽魂,令它们上下乱窜,十分不安。
是外祖公!他左手从大筐里取出一本书,借着右手里快要燃尽的火点燃左手里的书,右手又探入筐里取书,一边焚书一边念叨。
外公走得艰难,却一直奋力向前,他每走近一步,就让煞气增添一份胆怯,连连往罗刹门里缩。
姜雨芫心里紧绷的弦松懈,眼泪决堤般滚下来,抓紧姜宗志:
“外祖公来了,宗志,醒醒。”
忽然又清醒过来:岁月梭里的一切不都是虚幻吗?父亲和母亲都是幻影,外祖公也是幻影吗?
姜宗志没有醒。
卖货郎愤怒了:
“老家伙,不过是口气,居然有这么强的执念,你想焚书驱魔救你的外孙,我就散了你这口气教你救不成。”
变戏法似地从衣袖里抽出一块织锦,正是姜雨芫的那块,向上一扬,织锦展开,悬在半空。
卖货郎伸出右手食指,隔空对织锦写写画画,织锦上的纹路闪闪烁烁,时而迸射出亮光,时而又黯淡无光。
外祖公走得愈加沉重,织锦上的纹路越是闪烁,外祖公就越是虚脱无力。
他的腰压得更弯,高举的手臂渐渐垂下,声音也更慢更低。
但外祖公不肯停下,摇摆着身子,依旧双手替换着焚书,费力地牵动喉结,断断续续念叨,一步步走向姜雨芫和姜宗志。
煞气幽魂尽被驱散,不敢靠近姐弟俩,躲在罗刹门口伺机而动。
姜雨芫愣住,脑中一片空白,口中不停呢喃:
“外祖公,外祖公......”
一时,分不清是在真实里,还是在虚幻里。
卖货郎看得又惊又恼,掏出姜宗志的那块织锦,向空中一抛,与先前那块织锦并列悬在半空。他伸出左手食指,双指分别指向两块织锦画符:
“老头子,执念深重,执迷不悟,我要把关于你的一切都从织锦上抹去,看你的执念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