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沉闷如呜咽般的长鸣自弯曲的长角中吹出,脸上涂抹着红白黑三色油彩的巫祝披挂着五色彩绳编织的斗篷,面色庄严地自两面角声中走向祭台。
祭台的四周围满了穿着神舞服饰的男女,胸挂铜镜,翎羽做衣。衣衫的下摆上缀满了象征不同意向的雕花铜片,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金属撞击的清脆‘当啷’声。
“嘿!嘿!嘿!”
□□着上身的青壮男子背后用红色的油彩勾画出了一个诡异的图腾,鲜花如环状拥簇着一朵硕大又象征清静的莲花,偏偏又因为艳红的颜色而显得有些吊诡。他们躬下身子,背部紧绷,流畅的肌肉线条让背上的油彩有一种立体鲜活的诡异质感。
他们面对着祭台,伴随着鼓声与角声的节奏跳动着有力又健美的舞步,喉咙中发出阵阵低吼,围着祭台像是一群即将冲向敌人的斗兽。晶亮的汗水顺着脊背流淌进腰腹,肌肉里蒸腾的汗热,更让那背上的莲花图腾宛如活了起来。
“哈!哈!哈!”
雄壮的男声中杂糅着女声的娇呵,每一个舞动的男子身旁都紧随着一个手持彩鞭的女子。她们挽着身边男子的一只手臂,随着他们舞步的动作一起旋转,衣服上的翎羽随风摆动,像一只只锦鸟,在绕着古树翻飞。她们手中的彩鞭有节奏地抽打在地面上,带起阵阵尘灰。灰雾缭绕在舞动的男女脚下,好似腾云驾雾,带着奇异又野性的美感。
“呜——呜呜——”
一长两短的角声响起,祭台上的巫祝已经走到了正中央。随着角声落下,祭台下舞动的男女好似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般,齐齐停下了动作,悄无声息地跪倒在地,面朝祭台,虔诚地匍匐在了灰尘里。
台上的巫祝朝着下面所有的围观者抬起了一只手,示意‘噤声’。
祭台下除了舞者之外的围观群众,就在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后,立马变得鸦雀无声。
混在人群中的卢定钰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耳边方才的喧闹声好似梦境一般。她有些呆滞地看着右前方,只见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看热闹的孩童,眨巴着大眼睛,用小手谨慎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只因为那巫祝一个无声的‘命令’。
祭台上的巫祝一只手托着一卷卷轴,另一只手高高抬起。在他的背后,一幢完全不应该属于这地下世界的建筑高高耸立在祭台不远处。
玲珑剔透琉璃瓦,手染丹红涂粉墙。
那横贯地下的夜明珠,将最明亮最柔和的光打在了那一幢建筑上。那是一座乍一看足有三四层的寺庙,乌色的琉璃瓦却在柔光的照耀下沉淀着星河般熠熠生辉的暗闪,朱红的墙面与屋檐之间是鎏金的壁画。
以卢定钰的眼力,足以看清那画的内容,是画风奇异的‘飞天仙女图’。庙门两旁垂挂下长方形的纱幔,宛如迎接仙女回天的云桥。每个纱幔上面都用墨字画了一道玄奇的符箓,不知是何作用。
庙门的上一层,如小亭一般的阁楼中,按照一般神庙的制式来说应该会摆放这间神庙主神的雕像。然而两道纱幔垂下,中间的位置却只有一道高高的横梁,应当留给雕像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不过卢定钰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只见祭台上的巫祝在指挥全场安静后,便将高举的手放下,变成双手托着那卷轴。而随着他动作的变化,他的神情也愈加庄严肃穆。忽然,他双臂高举,将卷轴举至头顶,双目凝视着卷轴,好似在凝视着一位神明。
“恭迎——百花娘娘——!!”
苍老又雄浑的声音自他的胸腔迸发,中气十足地回荡在整座神庙前的广场上,久久不绝。
而就在他这一声后,卢定钰身旁的人群就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哗啦啦地就跪了下去。
动作之快,只眨眼就将卢定钰这个不敬鬼神的修士突兀地显露了出来。
在这种宏大又诡异的场面中,卢定钰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些人跪得太快了,没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她现在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僵硬地站在一群虔诚的信徒中央,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万幸的是,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尴尬的卢定钰。所有人都虔诚地在完成祭祀的流程,没有人将心神分给卢定钰这个外人。
这种整齐划一的虔诚,反而让卢定钰心里更加毛骨悚然。
她像是一个侵入人体的病菌,四周所有血液、细胞、器官无论看着多么毫不相关,都是血脉相连的整体。唯有她这个外来者,是需要被去除的东西。刹那间,那股十面埋伏、风声鹤唳的危机感就将卢定钰牢牢地缠裹住了。
让她几欲窒息!
“百花娘娘,慈悲广渡,仙恩无边!”
巫祝苍老的声音领衔赞颂着,下一秒整个广场上就传来整齐划一又震耳欲聋的呼喊。
“————百花娘娘!慈悲广渡,仙恩无边!”
“百花娘娘!慈悲广渡,仙恩无边!”
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热烈。
卢定钰站在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欢呼声中,若一艘飘摇的小船,随时会被巨浪倾翻。在这种传染力极强的氛围里,连她这个修士都忍不住嘴唇翕动,随着那些人无声地呢喃了一句:
百花娘娘,慈悲广渡,仙恩无边。
“啊——!”
此时,距离岷山城最近的安宝城中,富商戴良猛地自噩梦中惊醒。
冷汗浸透了他的脊背,剧烈跳动的心脏使他整个胸口充斥着难言的胀痛。他一双眼愣愣地瞪大,耳边若有若无地传来自己去世不久的老父的嚎哭声和整齐划一宛若鬼魅般的唱诵声。
“来人——!来人啊!”
戴良惊恐地呼喊着府里的下人。
可往日里手脚勤快又听话乖顺的仆人们,今天就像是全都聋了一样。任他将嗓子都喊哑了,也不见一个人来。
寂静的夜色和无声的黑暗,像潮水一样即将把戴良吞没。他满头大汗地望着漆黑的房间,所有没被月色照亮的角落,都仿佛藏着一只随时要朝他扑过来的厉鬼。
他浑身发冷,瞪大了眼睛,草木皆兵地扫视着房间里每个黑暗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