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边细细观察儿子的神色,“母亲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将来能娶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真心想对她好的夫人,而不是像我与你父亲...”
她与严御史终究是遗憾。
那日夫妻二人把话也说开了,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同住一个屋檐下,总是冷冰冰相对对谁都是一种折磨,还不如将就着把日子过下去。
严御史欣然答应,说要把那些旧物锁起来,再也不念着。
她知道,在他的心里她永远都挤不掉魏夫人在他心中的位置,但他愿意把心底那一角隐藏起来,她也愿意让步安安稳稳地守好这个家。
“珏儿,你觉得呢?我那天瞧你从魏家出来时,魂不守舍的,你是不是对魏姑娘...”
少年慕艾,这个年纪未必想到情情爱爱,但只要有好感后面的事便水到渠成。
母亲的眼神让他发慌,他知道自己一定红了脸,赶忙低头去看手里的书,往日普通的书籍今天竟然生涩难懂。
在母亲的注视下,他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吞吞吐吐道:“听母亲安排。”
母亲大笑。
他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那晚母亲拉着他的手说了好多话,其中还有关于父亲的。
“长辈的事长辈自己会处理,你也别怪你父亲。他往魏家去的勤,倒也不全是为了私心。”
母亲欲言又止,眼神晦暗。
她抚着他的头道:“你要记住,男子汉生长于天地间,上忠顺朝廷,下孝顺父母,体恤妻子,爱护幼儿,这是你们的责任,万万不要忘记!许多事,等你将来大了便能明白。”
他目送母亲离开,心里却揣揣不安起来。
若不是为了那点不能为外人道的私情,父亲一个御史为何与魏太医走得那么近?
——
他去了学堂,继续他的求学之路。
严家是书香世家,自祖父那一辈起就入了仕,他秉承祖志,誓要更上一层楼。
只是宏伟的志向里从此又多了一个人,一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
他埋头苦读,期待着将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春去秋来,时间飞逝,他也拔高了身量,师长夸他文章作的好,同窗揶揄他这副好相貌将来必是榜下捉婿的不二人选。
他摆摆手,看着案上那株干了的桂花无声地笑了。
终是舍不得,那晚他提着灯又走了一遍回府的路,把扔掉的桂花枝捡了回来。
自此随身携带,日日不忘。
不知是谁‘咦’了一声,刚才还热闹的学堂瞬间安静。
他抬头往门口看,脸色突变。
跟在先生旁边的是一个内侍打扮的宫人,他往人群遥遥一指,穿过无数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严公子,义父要见你。”
这小内侍他见过,是司礼监太监洪堡的众多干儿子之一。
提起洪堡,他面上不显,心里却一阵恶寒。
去年年底,宫里让学堂准备几篇青词献上去,以备靖康帝举行斋醮。
先生们一致推崇他和另外两个学子的文笔,便在宫里来人时把他们的青词献了上去。
洪堡看了连声夸赞,说要见见他们三人。
高挂孔子像的正堂里,太监端坐上首,往日博学多识的先生们反而坐在下首陪笑。
他捏紧手指,缓缓步入正堂。
“难怪能写出这一手好青词,瞧瞧这通身的气度,将来必定是入阁拜相的好苗子。先生们教得好,等杂家回了宫必定头一个拿给陛下看。”
先生们皆拱手称谢,期许洪堡多美言几句。
洪堡的声音尖细刺耳,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都抬头让杂家看看,以后入朝为官少不得走动,一个个低头像什么样,又不是大闺女见不得人。”
先生们忙让他们抬头。
他拗不过,勉强看过去,撞上洪堡眼里的惊艳。
不是欣赏的惊艳,而是一种让人极为不适充满欲望的惊艳。
先生忙不迭地介绍。
“这位是严御史家的公子严珏。”
他以为听见父亲的名号洪堡会有所收敛,没曾想他看他的眼神愈发大胆放肆,还透着不易察觉的轻蔑。
“严公子?”
同窗捅了他两下,他猛地咳嗽起来,抓心挠肝地咳,险些把五脏六腑都咳碎了。
“您看...”先生有些无措地看着内侍。
内侍皱紧眉头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自那以后洪堡总是隔三岔五让人请他进宫,不知根底得都以为他得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青眼,往后必定平步青云;只有他自己知道本该接他入宫的马车会走另一条道拐进一座三进的小院,洪堡给他专门备了一间房,那是一间欲行苟且之事的污浊之地。
第一次洪堡露出自己的目的时,他被吓坏了,借出恭的名头翻墙逃了出去。
之后每次见着内侍过来,他就装病咳嗽,到底对父亲忌惮几分,见他不肯屈就,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前行掳了他去。
恶寒与屈辱在心底慢慢翻涌,他情不自禁地扶案干呕,手里紧紧抓着那枝桂花。
似有似无的桂花香让他渐渐冷静下来,他眼神愈发坚定。
只要他高中魁首入朝为官,一切一切便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把花枝贴在胸口,喃喃念着阿筱。
——
“听说了吗?朝中有几名官员和御史联名上书陛下,请陛下广开言路,上朝听政,勿要沉迷长生之术。天字震怒,在大崇殿摔了好多法器,如今玄元观正四处让人定制补上,说什么千万别错过献丹之日,惹龙颜不快。”
“啧,怎么没听说,其中一位御史就是严珏的父亲,这事在学堂里都传开了。”
几个学子在回廊上窃窃私语,其中一个眼尖的瞧见往这边走得几人,忙让众人岔开话题。
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脚步稍显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