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青黛皱着眉煎药。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大袄,坐在老树下的板凳上拿着扇子簌簌的扇。
一股药味带着凛冽的腊梅香潜进了谢殊观的房里。黯淡的灯光摇曳在纸糊的窗上。
谢殊观半靠在床上,认真的看着今日从崔嬷嬷那要来的账目。
确实和她所预料的一样。
崔嬷嬷确实是算账的老手,这么平整的账目可真是少见。
就是当年她赖着脸去找陈筠借钱,拿着刀架在账目上生都做不出这么完美的假账。
雪青端着药汤和蜜饯轻声走进的时候,收入眼中的是披着头发的谢殊观。
少女脸色偏白,看着娇娇小小一个人,如今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不显得娇憨而是冷漠。
“姑娘明日再看账吧。”
雪青想起今日谢殊观扇巴掌的场景,总感觉自家小姐似乎变了个人,不再和从前那么隐忍不发而是如宝剑般锋芒毕露。
她摇摇头,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中荒唐的想法,担忧的说道:“姑娘早些歇息吧,明日沈少爷就要来谢家书堂读书了。”
谢殊观的眉头紧蹙,惊讶说道:“明日就到?”
“听说这是沈王爷的意思。”雪青小心上前,把缎绣披风轻轻披在谢殊观身上“姑娘夜深露重,还是早些休息吧。”
谢殊观抬手拿起黑沉沉的药碗,饮尽。
她摇了摇头。
陈筠为什么会同意沈家老爷子的赐婚呢?
陈筠当年的解释是,沈缀世子爷可以护住自己。
可是……
忠勤王沈御衡已经是花甲之年,大周开国以来重文轻武,开国四大功勋除了崔家外皆是武将,忠勤王沈家、襄阳王谢家、永安王薛家共掌八大营兵权,但这都比不上如今如日中天的崔家。
崔家是外戚,又是四大家族之首。
他若真是真心疼自己那个孤苦无依的表妹,最初就应该找个最大最听话的靠山,将她许配给大公子崔璋,而不是小霸王沈缀。
从前没有干涉朝政,年纪又小、心思单纯自然以为皇帝表哥是真心疼自己的。
可现在多了几十年阅历的谢殊观,回头一看,竟发现,这两兄弟预想捧杀沈家从这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
她在陈筠面前兴风作浪多年都安然无恙,一是仗着自己有个天潢贵胄的身份,二是有当时太子妃谢婉若的庇护,三便是知道帝王制衡之术,自己是制衡沈家的关键棋子。
“姑娘。”
青黛端着热哄哄的金丝红枣茶进来,先是看了眼姐姐的脸色,见雪青摇摇头。
小姐天生就对这种管家理财之事过敏,就算是把这灯油熬干了也想不出一二的。与其这样干熬给了崔嬷嬷喘息的时间,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婉若小姐呢。
两人关系极好,婉小姐自然是站她们这边。而且现在寄人篱下,有个更加名正言顺的主子愿意出头,枪打出头鸟也少在主母面前招仇恨不是?
可看见谢殊观这段时间听到“婉若”时眼里忍不住迸射的寒意,青黛终究还是止住了嘴。
谢殊观扶着额头,问道:“怎么了?”
“大夫人那边的青霞姐姐说明日起沈公子要来读书,小姐不能在学究那逃课早退请假,免得丢了谢家的颜面。”
老天菩萨,谢殊观两辈子加起来最讨厌的是管家其二便是听老师讲课,特别是听到姚应知口中史海钩沉、学海无涯。
那真是一柱香头疼脑热,二柱香魂飞魄散。
但毕竟现在的谢殊观还在要被管教的年纪,没有宣昭将军蛮横无理的本钱,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明日先生几时会来?”
“谢家子弟自卯正来学,至酉刻散学。”雪青在身后捏着谢殊观的肩,跟着说道:“现在姑娘可愿意去睡觉?”
哪家好学究早晨起来鸡还没叫,就来教书的!
晚上睡觉前,杜若早用汤婆子把被窝供暖。自从小姐落水以后的身体总不见好,也不管喝多少汤药都没用,于是夜里仓葭和杜若两人便在小床旁睡觉守夜。
半夜听到稀碎的□□,杜若模糊的察觉到小姐这是在做噩梦。于是小步上去在帐中点上安神香时,可奇怪的是,竟恍惚听到谢殊观翻身:“沈……沈运符。”
梦里是昏暗的甬道,她摸索在路上,提着一盏灯,走得很急。
这是哪里?
谢殊观摸黑走了很久。
她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瞧见了光。
尽头落在羊肠小道上,映着她偏瘦的影子和摇晃的灯光,仿若地狱来的使者,提灯夜行。
不远处,红灯笼高照,似索命的魂灯。
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似如人间拖到了地狱,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心跳得又快又急:“沈家这是犯了什么罪啊?”
“哪里是犯了罪?”围观的人道:“不过是旧时王谢堂前燕,这四大家族的天地如今该换罢了。”
她侧目看去,说话的人戴着面具,着白衣,持拂尘:“命运是最做不得主的,无常无常,有道是时也、命也,运也。”
他附身而来,叹道:“谢殊观,人一生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不多。”
谢殊观是被鸡叫声惊醒的。
她睁开眼时,已是卯时,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白露未晞,仓葭捧着刚从院子里摘来的白梅,插入花瓶,笑着看向谢殊观:“姑娘醒了?”
谢殊观轻轻喘息着,没有回答,她满脑子都是沈家灭门时的尖叫和呼救声,血腥味似乎隔着两世记忆涌入鼻腔,在她胃部翻滚作呕。仓葭皱眉上前,走进谢殊观身边,不由说道:“小姐昨晚可是魇住了,喊了沈世子一夜。”
仓葭的话让谢殊观慢慢回神,等她反应过来,又想起昨夜徘徊在血海里的白无常,他说,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不多。
年少时自己和沈缀有过一段婚约。
虽然是圣上赐婚,却是沈王爷亲自提起。从前谢殊观以为沈缀是不愿意的,毕竟那时候自己卑贱如微,配不上他。
可是沈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