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行鹰终于想好了表达方式,“是数儿小姐和庞元善一同,左右并行,牵马过市。”
耶律筠的反应比行鹰想象的要平静。
他淡淡地仰起头,呼吸了一口雪气,遂问:“如何?依你所见,她的表情和心情可是欢乐的?”
“属下只听见了一些买东西的商讨声,未及观察数儿小姐的脸庞。”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耶律筠推敲道,“照这么看,庞元善出使契丹的事情是定下来了。”
“属下以为:数儿小姐此举,实在蹊跷。”
“你说,我听着——”
“中原礼节,男女授受不亲,数儿小姐却与庞元善同行,不合规矩;采购货物之事,理应由专门的小吏负责:誊列表,呈上级,按批执行,数儿小姐却自作主张,不合条例;正使出行,随行者应为:副使、判官、步兵、医官、史官等,数儿小姐却一副风雪无阻、同行克难之姿,不合常理。”
“这不就是她的不同寻常之处吗?”耶律筠反问亲信,“你看,她虽是个女子,却有跟男子一样的行动力和判断力,多不简单啊!”
见耶律筠对柳数儿带着赞许之意,行鹰不禁生疑:“方才属下所列的三不合,可是哪里说错了?”
“你没说错,是我自己爱把柳数儿往‘绝代佳人’去想而已。”
“主子,你去哪里?”
“我去见柳数儿。”
“什么?”
“你再不快点跟上,可就跑不赢那两匹马啦!”
“属下没说他俩骑马,说的是牵马啊……”
行鹰挠了挠脑袋,心想:
主子你这是匆匆忙忙地打算追什么呢?美人还是骏马?
距离柳数儿和庞元善还有一米远的时候,耶律筠翻了一个筋斗,稳稳地落在了二人面前。行鹰紧接其后,也是腾空翻身,平稳落地。
柳数儿不惊反笑,“高丽使节朴征义高调张扬,我爹只会把他当成有勇无谋之辈;而耶律筠你行踪不定,时时与我偶遇,我爹不把你视为辽国派来的情报探子算怪!”
“那数儿小姐大可以在回府之后,去向柳大人参本君一本,就说:契丹的情报探子耶律筠了不得,打听到的不是大宋的军队有多少人,而是细到‘主将副将各几人?步刺兵有多少?弓箭手有多少?粮草兵有多少?’依照宋律,你爹应将本君扣留大审,才不算失职。”
柳数儿只觉得耶律筠有趣,哪有契丹人这样乱用汉文——自称“本君”的?又不是天界的仙家。
“恕在下直言,数儿小姐你在笑什么?”行鹰冷问,“笑我家主子不懂小姐你的立场吗?”
“我笑你主子教人教的滴水不漏。”
说着,柳数儿转向庞元善,问他:“耶律筠的那番话你可都听明白了?凡事不可笼统,都要注意细节才好。你出使契丹也一样,留意小处比放眼大处更有济于事,这就叫:尽精微,可致广大。”
庞元善没有任何言语上的反应,只是晃了晃手中的拴马缰绳,叫人看不出他是否有所领悟。
面对这样的场景,耶律筠一笑而过:
他深知自己是契丹人,契丹人不可能完整地看透一个中原人。
庞元善的“呆然”模样,留给他的不是“愚不可及、目穷志短”印象,而是“此人深藏不露,心理活动难被知晓”的主观之感。
庞元善像是后知后觉一般,朝跟前风度翩翩的男子打招呼道:“你叫耶律筠?椰子、绿叶、流云树影,好名字!好名字啊!”
耶律筠却也不恼,反倒是行鹰,隐忍克制,双目胜冰,透出寒光,就如同自家主子被牵强附会地取笑了似的,将对庞元善的不满充斥于心。
柳数儿道:“庞元善,我瞧出来了,你不是在拿耶律筠的名字打趣儿,你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而已。”
耶律筠向柳数儿投去了一个“尽为他开脱”的眼神,指着马背上挂着的数个包袱道:“你可知道,与你们宋人的周全备粮备物不同,契丹男人出远门,身上只带两样东西:其一,是妻子亲求的护身符;其二,是怀间的三袋米。”
“怀中之米既是小份,三袋如何够吃?”庞元善又说出了些无头脑但是很实际的话,“换我,怕是出发不到一日,就统统吃光啦!”
“庞大人风趣,是我所不及。”耶律筠客气道。
柳数儿上前一步,故意激耶律筠道:“别的不说,我宁愿当你是偷着来宋的,身上无护身符、也无半点米。你之所以能顺利抵达,全靠运气。”
耶律筠装作无奈,“承蒙小姐‘厚爱‘,武馆初遇过后,有意将本君的姓名身份告知柳大人的手下,叫本君无端遭了柳大人的忌惮,当真是踩了霉运。”
“你们契丹人不是天生就是块‘能接受考验‘的料吗?”柳数儿饶有兴致道,“你敢不敢——”
“敢不敢什么?”
“没什么。”
“数儿小姐。”
耶律筠略皱眉,差点就脱口问出:“你该不会是想问本君敢不敢休妻娶你吧?”
“真的没什么,我一时口快。”柳数儿自己圆了自己场,“你别无端猜测。”
她却始终没有向他开口,开口提及“与君相伴同行,共护宋使前往契丹”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