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依旧下班得很晚,地铁车厢仍然没有给我留出一个空位,站立了接近一个小时才得以坐下。我喜欢感受慢城市区与郊区这种极大的反差,就像两个平行世界,为了生存选择人满为患的一端,为了生活又将自己送入杳无人烟的另一头。这种喧嚣与安静之间的日夜摆渡,像极了磁铁无法交汇的两端。 我晃晃悠悠走出地铁站,虽感疲惫,但还是被总监当着大伙的面的认可稀释了不少,我的嘴角上扬了一整天,直到走到院口被倒在地上的身影吓得拉下了嘴角的弧度。 刚转过弯就看见一个人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当时心里恐慌地以为那个人死在了那里。当我凑近才发现是我隔壁房间的老头,他整个人横瘫在地,半张脸贴着地面,侧身紧靠着铁门,似乎是在开门时倒下。我蹲下来使劲摇晃他的胳膊,焦急地叫喊。他完全没有反应,我喊院里的人出来帮忙,但无人回应。我刷开铁门跨过老头的身体,跑了进去,我的脑子飞速运转,跑到二楼敲响林笠的门,打开门的是方晓。 “那个,那个,老头晕在了门口。”我气喘吁吁地跟方晓说。 “怎么回事?”方晓满脸的惊讶。 廊道另一端岳洁的门也在我大声地叫唤下,探出了疑惑的脑袋。当我和方晓齐刷地往楼下赶时候,第一次听到岳洁的男友张扬开口说话。 “怎么了?”他满脸疑惑。 “快,麻烦下来帮忙,有人晕倒在门口。”我朝他喊了一句。 他没有犹豫,马上把门一锁就往我们的方向奔来。他们两人也晃动老人毫无反应的身体,立刻决定送往医院,他们把老头抬上了方晓的车。我坐在副驾上,张扬在后座扶着老人。当方晓的车在院子门口启动转弯的时候,我看见阿公拄着拐杖焦急地往我们这边走来,他一脸担心的样子,但没等到他靠近,我们的车就离开了院口。 “要不要给岳洁打个电话说下?”我转头问张扬。 “好。”他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我手机忘带了。” “我来打吧。”于是我拨通岳洁的电话,但那头无人接听。 “没事的,一会儿就到了。”方晓冷静地说。 一刻钟左右,我们就到了岳洁所在的医院,这是一家公立医院,整个医院有四座大楼,我们的车停靠在急诊室楼下。方晓背着老头,直奔急诊室,他吃力地往前跑,我和张扬扶着老人跟在他的身后。穿过大门的保安亭,经过长长的绿化带,张扬突然停下站在那里。方晓依然驮着老头往前赶。我顺着张扬的目光望去,看见远处站在路灯下树边的岳洁,她身边一个男人不停拽住她屡次甩开的手,她双手插进白色大褂的口袋里,低着头,无法判断是害羞还是沉思。我的脑袋嗡的一下但并无闲暇顾及,我回头看怔在原地的张扬,他塌着肩膀落寞地望着那个方向。而此时,岳洁和那位和她一样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丝毫不知远处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我和方晓终于把老人送上了病床,当得知老人只是低血糖晕了过去,我们俩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医生给老头挂上了点滴,我替老头交了费用。 “我去楼上找林笠。”方晓长吁一口气,他虽高挑但十分瘦弱,显然被刚才驮着老头的那段路程累得不轻。 出于好奇,我也想去看望一下林笠的女儿,“我可以去吗?”我问。 “走吧!”方晓点头。 我们一起乘坐电梯到顶楼,只见方晓的脸越来越沉,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地面,沉重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我们顺着蓝色墙面的廊道走向他女儿的房间,我满心以为,他会敲门进去,关切地望着女儿,问询妻子孩子的近况,以及坐下来心疼而期待的脸上写满一个父亲的无奈。但没有,他没有敲门,他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观望着他的妻子正弯着腰擦拭女儿临床的老人的小腿肚。他身上那种呼之欲出的沉重气息似乎把我们周围的氧气都阻塞了,我感觉空气中一股压迫的气流在涌动,我的心情也被他传染得很沉重,我不能读懂他在想什么。那显然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绝望! 我们站在门口数十分钟,直到林笠快擦拭完老人的身体,方晓转身离开了那里。我纠结了片刻,也打消了进去的念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林笠说方才站在屋外不只有我。我尾随方晓到楼下,我们走出医院的大门,在旁边的树下的一个长椅坐下。我特地看了一眼,张扬,岳洁以及那个男人都已消失在方才的位置。 方晓双手支在膝盖上,他的头深深地埋进了两膝里,几乎要垂向地面。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不语地坐在一旁,我甚至想要离开,让他一人静静。当我正有此意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觉得好累!”他的声音很疲惫。“太累了!”他又说。 “嗯,我懂。”我试图安慰,但无法组织出有分量的语言。 “生活没有了方向,所有的方向都是未知!” 我沉默地倾听,眼睛望向医院里匆忙赶过来的病人家属,以及偶尔拖着缓慢脚步穿着病号服的几人。 “坚持是有意义的吗?我不确定!”方晓抬起头,他没有看我,我觉得他在宣泄,面对一个陌生人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吐出他承受着的此时凑近在他眼前的这种生活的重力。他的情绪因为凑得太近而失控。 “我尽力了,公司所有的盈利都挪到了这里,房子卖了,林笠牺牲自己,她为什么还不醒来?她什么时候能醒来?她到底能不能醒来?”他像是喝醉了一般呢喃着重复的句子。“我们的生活像一滩烂泥!” 他转头望向我,他的眼神满是困惑,似乎想从我的嘴里索取一个答案,一个陌生人的口中索要一句答案而非安慰。 我感到很为难,搜刮不出我认为恰当的语言。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你们会怎么做?”我毫无同情心地反问他。 他没有说话,又低下了头,:“林笠会坚持到她断气的那一刻!” “那你呢?”我问。 “我是她的父亲!” 我们没有再继续谈论下去,我感觉自己有些残忍。这时护士站在门口叫我们,说老头醒来了,还有半个小时就挂完点滴,让我们去身边照看一下。 我起身去找老头,把方晓一个人留在那里,我觉得他需要更多屋外的氧气。 老头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面色依旧苍白。我担心地询问他有没有好一点,结果他开口的第一句让我讶异不已。 “花了多少钱啊?” “这不重要!”我说。 “多少钱?”他低喘着问我。 “一会我会把单据给您,但我觉得您不必着急先关心这个问题。”我有点生气。 “不关心这个,关心什么?关心自己会不会死啊?”老头苦笑。 “嗯,这个是应该先关心的问题!” “哎,谁让我你们给我送来医院的,又是一大笔开销。”老头不满地埋怨我们,我甚至无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