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叹气道:“是我屋里一个大丫头,从小儿伺候的。她自去岁就开始咳血,前儿请大夫诊视,说若是能熬过今冬,就可指望好了。
我想着终究是条性命,且有从小的情分,不忍不管她。就天天按方抓药吃,别的倒罢,只是一天要一钱人参。
以往都是去药铺买,但她这几日又病狠了,大夫说次的不管用,要上等参才有效力。
小厮们走了好几家铺子,不是以次充好就是以假乱真,竟买不到半根好的。珍大爷赏过两次,现在也快吃没了。
只得厚颜前来,求太太赐二两好参,孙儿必不忘太太大恩。”
王夫人捻着数珠儿,道:“既然从小儿伺候,必是长辈赏的人,你这孩子倒是知好歹。”
宝玉抢着道:“正是。太太佛心向善,不如成全哥儿罢。”
王夫人笑着点点头,正要说话,忽听人回:“宝姑娘来了。”
王夫人便道:“我已知道了,你且去罢,下晌再来。”说话间宝钗已走了进来。
贾蔷无法,只得打个千儿道:“请薛姑姑安。”然后告辞出去。
宝钗见礼毕,问道:“才刚听姑妈说什么人参,谁要人参?”王夫人就把贾蔷的话告诉一番。
宝钗笑道:“提起蔷哥儿,前儿我恍惚听说他有个丫头病了,哥儿正到处求医问药。”
王夫人念佛道:“可不是为这个?那孩子倒是恋旧。”
宝钗低头回想半日,道:“姑妈可知这丫头是谁?就是以前梨香院学戏的一个女孩子,叫什么龄官。夏天才放出去的,不知怎么就做了蔷哥儿屋里人。”
王夫一愣,道:“七月里凤哥儿跟我提过,说有个学戏的女孩子病重,已赏过银子移出去了,看来就是此人。"
说罢细思一回,问:"这龄官可是前年你做生日唱堂会,扮上活像林丫头的那个?”
宝玉宝钗都道:“那是外头请的班子,太太记错了。”
王夫人又想了想,怒道:“所以说唱戏的丫头都是狐狸,单瞧这龄官,病得要死要活还把蔷哥儿迷成那样。
为她求点子人参,大家公子的体面都不要了,还来这里撒谎。我若救了这样妖精,岂不反助她害人?”
宝钗摆手道:“我也是闲听来的,并不十分真切,姨妈还是再问问得好。
龄官倒没什么,就怕真是长辈赏给哥儿的大丫头,因为我一句话没了命,岂不冤枉!”
王夫人素知宝钗不爱论人长短,她既说了可见不假,因道:“不用问,必是这样的。几两参不值什么,但我这辈子最恨引诱爷们儿的妖精,断断不能给她!好孩子,幸而你告诉我,不然白糟蹋好东西了。”
宝玉听见这话就不舒坦,劝道:“太太最是惜老怜贫的,刘姥姥那样村妇也肯看顾她。那龄官不过十五六岁,倘若没了岂不可惜?太太只当可怜她,赏她点子就完了。”
宝钗正色道:“宝兄弟,你这话差了。谁屋里的丫头也没有一病吃几个月人参的理儿,何况还不是个正经服侍的。
优伶之流不善针黹不学规矩,又演了那些戏文,性情早已移了的,怎么能和从小使唤的丫鬟比呢。”
宝玉又道:“太太只瞧蔷哥儿脸上罢,他时常也孝敬。”
王夫人知他又犯了呆意,只当听不见。
宝钗忙笑道:“蔷哥儿孝敬太太是该当的,不可因此坏了规矩。再者哥儿四下都求到了——就算不求也没错,何况他还这样,已是尽心了。
宝兄弟,你虽小蔷哥儿四五岁,却是长辈叔叔呢,不可和他一样糊涂。以后在外面也别这样说,仔细人笑话。”一番话说得王夫人暗暗点头。
宝玉听了,心中登时火烧一般,若在平时早驳了回去。但此刻怎么讲得出来?只好别过脸儿不理宝钗。又勉强坐会子便起身告退,一出门就长吐口浊气。
却说贾蔷无心家去,在贾蓉处胡乱吃口饭,估摸着时辰又过这边来。
问安毕才要说话,王夫人先道:“才刚找了两包出来,一包只有些根须子;另一包倒是好的,但已有年份,药效怕是没了,也不中用。哥儿还是再去外面淘换淘换,若要那须子或者陈年的就拿去。”
贾蔷听了这话,就如盆冰水当头浇下,愣怔半响方勉强笑道:“如此是她没福,倒劳烦太太和姐姐们半日。”说着不顾阻拦,磕头称谢而去,王夫人倒叹了半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