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定一定神,抓住宝玉哭道:“那畜牲在哪?我替他收尸去!”宝钗搂住母亲,强自镇定道:“妈妈别急,说出来大家想主意。”
薛姨妈却不理,只哭:“可怜我寡妇失业,一世操十世的心,才把儿子拉扯大。这一入牢,半辈子心血全白费了。”
众人听“入牢”二字,不由面面相觑,遂都看向宝玉,等他开口。
原来忠顺王府有个唱小旦的琪官,本命叫做蒋玉函。形容俊美,机智善对,最得忠顺王喜欢。
他手上有钱,平日一般结朋交友,吃喝玩乐。不相熟的,都认他是个富家公子。
后来年岁渐长,忠顺王不常呼唤了。蒋玉函便拿出私房银子,偷偷在京郊置下房舍田亩,做起田舍翁来。
谁知好景不长,一日王爷偶然想起,才发觉琪官不在府中,大怒之下,命人四处搜寻。
不知怎么地,那王府长史官打听到宝玉曾和他吃酒,琪官还将忠顺王所赐汗巾相赠。
长史官登门,当着贾政逼问宝玉,宝玉无法,只好将蒋玉函置买家产一事和盘托出。贾政震怒,一阵乱棒打去儿子半条小命。
前事少提,且说蒋玉函回到王府,越发曲意奉承,哄得忠顺王不但不降罪,反又赐了一堆宝贝。
他在外头时,曾从野戏班儿买下两个十来岁伶俐标致的孩子,一个起名莲影,一个起名竹风。用心教了几折新鲜戏文,便买通王府管事,插进戏班去。
一日忠顺王召唤,偏蒋玉函卧病在床,不得已儿,推举“两个新收小徒”代为服侍。
事后王爷甚喜,大赞琪官。又怜他身弱体怯,缠绵病榻,便在老太妃薨逝,王府遣散戏班时,大手一挥,放他外头过活去了。
某日宝玉上街,正遇着蒋玉函,旧友重逢,说了许多衷肠话儿。此后宝玉便瞒着家里,和他常来常往。
谁知机缘凑巧,那天偏又被薛蟠撞见。宝玉因供出蒋玉函住所,原带几分惭愧的;
薛蟠那时人人都说是他告密,才害宝玉挨打。他先还生气争辩,后来细细回想,确实记不清醉酒后,是否和人说过。
盖因里头牵挂一个王爷,不管记不记得,只得咬紧牙关,死活不应承。
如今他见了蒋玉函,也有三分心虚,忙赶上来敬酒问好,又问近况如何。
蒋玉函道:“王爷恩宽,放我出来了。只我两个小徒,收在府里使唤。”宝玉弟兄见他亲热如常,更加欢欣,从此三人常常相聚。
那薛蟠原定二月启程,怎奈薛姨妈心疼儿子,总说东西带得不齐备,轿马选得不舒适,要他慢慢挑好再走。
薛蟠乍见蒋玉函,正满心欢喜,且金桂宝蟾天天在家闹,他巴不得躲出来吃酒。故也顺着薛姨妈,一天天捱延至今。
这日又轮到宝玉做东,正吃喝间,恰一人从他们席边过,见蒋玉函秀美腼腆,便认作娈宠一流,借着酒上前调戏。
薛蟠哪里肯依?见那人衣饰平常,也不及讨问名姓,操起酒壶就砸在后脑上。那人一声未啃,软绵绵扑倒在地。
此刻楼上冲下七八名豪奴,发声喊,饿虎扑鹿般奔将上来。一个揪住宝玉,一个制住蒋玉函,两个压定薛蟠。
薛蟠先还乱骂,及看清那人伤口汩汩流血,又听众仆“大爷,公子”地乱叫,又说“快禀侯爷”,又道“先回世孙”,心中便也慌了。
宝玉讲到这里,却不再说下去,众人都跺脚道:“究竟那人系谁?”
宝玉垂首道:“是襄阳候的侄儿,现在世孙的小叔叔......”薛姨妈双手揪住领口,身一挺又晕过去。宝钗宝琴忙不迭哭喊一片。
宝玉又道:“后来兵马司副指挥来了,问明缘由,即将薛大哥带走收监。”
宝钗强撑着问:“可知那位伤势如何?再有你们吃酒的都有谁?”
宝玉哪敢提“蒋玉函”三字?忙道:“都是些没名姓的人,不提也罢。我回来时,听说戚大爷醒过来了,且喜已无性命之忧。”
众人听说,都略松一口气,先忙着送薛姨妈回家,再议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