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金妈妈念佛道:“还是我们大姑娘,先叫请大夫,抢下戴二家的性命....”
蒋氏岫烟齐齐吁气,道:“阿弥陀佛,救回来便好,不然两个孩子更可怜。”
金妈妈笑道:“也是她们因祸得福,竟被大姑娘看中,留在屋里使唤。大姑娘劝回太太,又赏下十几两银子,叫戴婆子外头买人。说起来,这也有十来年。”
岫烟闻言便不说话,蒋氏咋舌道:“那时节宝姑娘几岁?难为她,处理得周周祥祥。”
金妈妈想了想,道:“也就八九岁罢。到得次年年中,大太太筹谋上京前,大姑娘才把她两个孝敬上。”
蒋氏点点头,又问:“戴婆子既然得脸,怎么没跟着主子,反叫‘仇人’占高枝儿?”
岫烟不等人答,先揉一揉腹,抢道:“日头这般高,怎么小饭还没来——都怪妈,害我肚饿。”
蒋氏横她一眼,瞋道:“女婿食量大,尚未喊饿呢,偏你耐不得。再者老张没回,你怨着我?”
岫烟诧异道:“难道不是妈疼他,非要山珍海味鲜果子干蜜饯,张大叔才跑断腿,这时未归的?”
话音才落,就见晴雯篆儿合提个大食盒,一路沉肩坠肘,趔趔趄趄地赶上厅来,喘道:“姑爷,奶奶,小饭拿来了。”
众人一见,俱捧腹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晴雯二人因方才说到“取喜”,被金妈妈撵出屋的,看见他们这样,也愣愣地随着都笑了。
一时取出饭菜,岫烟便“邦邦”敲盒底儿,蒋氏指她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摆弄它做什么?”
岫烟歇住手,正色道:“这方的圆的,七碗八碟,我怕压塌底子,还白陪钱呢。”众人越发拊掌仰合,哄堂大乐。
金妈妈欢喜道:“都说琏二奶奶诙谐,依我看,我们奶奶才风趣咧。”
薛蝌却只管瞧岫烟,见她眉目流??、巧笑嫣然,正待顺势也打趣一打趣。一扭脸,却见蒋氏金妈妈互使眼色,两个丫头也捂嘴吃吃地笑。
薛蝌脸一红,忙又转过头去,且搭讪着让蒋氏上座。蒋氏来此半日,已放下大半的心,遂推家中无人,告辞出去了。
这里岫烟另取盘盏,将各色菜肴分拨一半。下剩的攒了两个盒,叫金妈妈几个吃去。
夫妻们回到新房,就着热肴馔边吃边谈讲,薛蝌叹道:“.....大伯祖父先后去逝,父亲出海未归,三叔四叔借机趁乱,笼络了许多伙计仆妇。
大伯娘陪嫁的家人,外头事务,手且伸不过去。内宅呢,几个大丫头死的死,去的去,也没个当用的。便有起子背主妄为的,差不好生当,还偷的偷,拿的拿,卷裹了不知多少去。
那戴嬷嬷亦是王家陪嫁,先时份位低,不显眼。过后不知怎地,竟是她护着伯娘,和人大闹几场。大伯娘是半边人,又在新寡,得了这员猛将,岂有不重用的?”
岫烟思忆一回,道:“她同我们一路进京的么?怎么路上没见过。”
薛蝌笑道:“她登船就病倒了,只得上岸医治,月余后方挨延上京。伯娘因她病总不痊,进不得府,便留在旧宅了。”
岫烟愣神道:“原来还有这段公案,那她如今....怕在上房留不长。”
薛蝌莞尔道:“何止留不长,这会子怕已打出去了!”说着眨眨眼,道:“妹妹猜,下仆行径儿中,大姐最厌恶的是什么?”
岫烟悬箸默了片时,偏头道:“偷奸耍滑?乱造谣秽?再不就是倚富行凶。”
薛蝌摇头道:“姐姐最不容的,一是引逗大哥,二是撺弄伯娘。
那年长房闹贼,三四波人互咬不休。伯娘辨不明,便听戴嬷嬷鼓动,欲将涉事的全打板子,撵出去....”
岫烟叹道:“偷窃之事原属暗流,最易拿来栽赃设陷,再说三四波人,少不得忠奸混杂,就有被冤枉垫窝儿的。若一样处置,就怕不叫人信服,乱了人心。”
薛蝌笑道:“正是这话!后来大姐断明,该逐的逐,该打的打,该安抚的安抚....戴婆子也遭了二十杖,从此退避三舍,再不能同喜同贵为敌了。”
岫烟提了注子筛酒,道:“自此后,大姐便开始掌家了罢?”
薛蝌点点头,道:“先还只限家务,渐渐地,点库盘账,分配店伙,伯娘大哥都服她的。
她还劝着伯娘,‘本钱易寻,伙计难讨’。忠心能干的掌事伙计,需得千万笼络住。”又笑道:“妹妹再猜,大姐如何行事的?”
岫烟轻轻捣他一拳,道:“这有什么不知道?自然是银子钱的功劳。”
薛蝌摆摆手,道:“他们库里常有旧货,伙计下人中,有那结亲的、添丁的、老人的,俱从中挑合用的赏。
诸如布匹、用具、玩器、银饰、鎏金首饰,样式不时兴,再难卖出好价儿,收着又怕虫蛀了,霉烂了,融了重打又不合算。偏这些都是家常使的,不会浪费,所以每每略多赏些,人都称好交赞。
等我们出海回到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谁不感念大姑娘之仁!”
岫烟鼓掌道:“既笼络住人,又清了货,还生下钱,大姐真可谓脂粉伙的子房,裙钗中的管仲!将来比琏儿嫂子还强,也定不得呢。”
薛蝌笑道:“所以祖父叹惜,说若是男儿,必成就一番事业。”
岫烟笑而不答,只问:“琴儿说她八岁时节,曾跟父亲在西海沿上买洋货,遇见真真国的女孩子,还请她作诗,可是那回么?你也遇见那女孩子了?”
薛蝌腹内暗笑,道:“你知道我那三叔四叔....那时他们吐完家产,金陵熬不住,才指一事闽南贩货去了。
父亲说,先时走得急,海上许多买卖尚未分割明白。莫若早日走一趟,将该清的都清了。再买些洋货,一半归公,一半留给我和琴儿。谁知回程遇险,货丢了十之二三。
父亲因家里才安宁,恐传扬出去人心不稳,再叫外人钻空子。便将此事瞒过不提,仍按当初估算的数儿归了公,余者才给我们兄妹。
细细思忆,他那时便觉身子不妥当,才执意走一回....他若不去,一则失信于人,恐有隐患,二者想攒些家底,万一山高水低,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