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成定局，不想见那张令人讨厌的脸便早早的出宫，路过茶馆就走不动道了。倒叫她听了个精彩的故事，不算白来。
宋珉听到她的问话，瞬间想到那人，一时口快：“会不会是张老夫人？”
说完便咬住唇，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这张嘴怎么就不受控制呢？
“我只是随便一说——”
“没错，寿安寺！”
燕琳琅忽地站起身。
她怎么就忘了，张家那老太婆活的够久，又常年在寿安寺礼佛。岑玉瑶刚进寿安寺没几日便学了一首惊动父皇的曲，如果不是那老太婆在幕后给她撑腰，岑玉瑶哪敢公然抗旨，擅自出寺？
“三日后，你随我去国公府走一趟。”
双手被人抓住，宋珉脑袋缓慢转了转，三日后正是老夫人寿辰，抗拒道：“我可以不去吗？”
“你说呢？”
公主发话，她哪敢说不？
许是看到她吃瘪，燕琳琅心情反而好了些，双手负在身后，率先走出客栈。
宋珉出门时刻意撞了下佩玉，果然叫她如梦惊醒，“你想什么呢？公主都快走远了。”
佩玉要去追，被她一把拉住：“你脸红了？”
“热的。”佩玉摸摸脸，嘴硬道：“你今日话这么多？不去看致知堂了？”
听到致知堂，宋珉不再追问她，反而跟上燕琳琅，往城北的方向去。
过了半刻钟，马车掀起的车帘中，褪去繁华外衣的京城露出内里千疮百孔的腐肉。
书上曾写京城乃天子脚下，百姓富庶，安居乐业。真想叫那些信口开河的文人墨客到城北看看，这里百姓的生活与富庶有什么干系。
隔着一条街道，精致的高楼与低仄的矮屋泾渭分明，恍若天堑。凹凸不平的砖石缝隙盛满污水，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常年阴暗潮湿，路边几节竹竿撑起破碎麻布就成了百姓的落脚之地。
里面路窄，马车停在巷口。宋珉刚下马车踩中一块凸起的砖块，浑黄的水溅到鞋袜裙摆，留下刺眼的污痕。银铃连忙蹲下身为她擦拭，被宋珉拦住。
四周棚户中不乏恶意的打量。
宋珉几人衣着不凡，随便一个首饰足够他们三五年不愁吃喝。甚至有个孩子刻意往燕琳琅身上撞，五指灵巧地探向腰际沉甸甸的荷包，被她一把抓住。
燕琳琅拍拍他的脸蛋：“小兔崽子，歪脑筋动到我头上了！赶紧回家去！”
小孩朝她做个鬼脸，飞快跑开。
燕琳琅不像是第一次来此处，领着她们熟门熟路地绕一圈，最后才到致知堂门口。
佩玉解释道：“公主幼时曾经走失过，是这里的棚户救了公主。”
燕琳琅只距离她们几步之遥，宋珉吃惊：“你不怕被公主听到？”
“京中人都知道的事，公主不会在意的。”
燕琳琅轻哼一声，“今日带你们混个脸熟，下次才没人敢动你们歪脑筋。”
致知堂在一座二进的院子中，见识过城北的贫困，此刻再见到这院子，竟生出一种富丽堂皇之感。
钟玉成父子早已在院中等待，除此之外还有个气质温婉的妇人，含笑着点头。
此处虽是她的私产，但燕琳琅头一次进普通书院，饶有兴致地转上几圈，看到房中孩子们用的小桌椅不由惊奇。
宋珉则与钟玉成闲谈几句，他本是寒门出身，求学之路受尽不公，如今有机会为孩子们授课，自然尽力做到公平公正。
宋珉对他很是满意，她未必能留在京城，公主也未必十分重视致知堂，届时还要麻烦钟玉成多多费心。
几人没有多待，天边溢出暖黄时，两拨人各自分开。
离开前宋珉交给钟玉成一些银两，不少是宴夫人捐赠，她投桃报李，打算买份糕点聊表心意。
街上行人谈笑，与城北截然不同。她若是文人，或许也会以为这就是人间景色。
刚要放下车帘，却见石添筹坐在石沐淳肩上，父子俩一致扭头看来，一大一小两张脸几乎一样。
石添筹挣扎着下来，被石沐淳抱到宋珉跟前，攀着车窗，“姐姐，你那日落水好些了吗？”
小少年长高了，这两日不知做了什么，本就麦色的皮肤变得黝黑，但精神奕奕，瞧着很是健壮。
“好多了，我还没有谢过添筹呢。”
宋珩曾说过她落水时石添筹来探望，没多久跑出去找了石沐淳，后来便是石沐淳跪求皇帝赐婚石安然和张清逸。
而石添筹再也没回来，石沐淳倒是偶尔捎个口信，说他一切安好。
石添筹羞涩一笑，脸上显出几分粉，不甚显眼。
“还有，石大哥，多谢！”
如果不是石沐淳开口，石安然和张清逸的婚事不知要拖到几时，或许会就此作罢。二人得了空，指不定闹出幺蛾子来。
一个倾慕宴逢，一个厌恶宴逢。二人做了夫妻，如同做了怨偶，希望他们恶斗不止，几人的恩怨也到此为止。
知晓自己被石家蒙骗后，石沐淳对石家本就不深刻的感情瞬间消散。亲生儿子和没有血脉牵连的侄女，他当然知道该怎么选。
正要点头，忽然反应过来她的称谓，眼中闪过惊喜，随之改口：“小妹不必多礼。”
街头闹市，几人没有多说。
只是石添筹不住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
临近黄昏，八个太监稳稳当当地抬着轿撵出宫，身着妇人诰命的老夫人在夏嬷嬷的搀扶下乘上马车。
在马车内坐稳，老夫人终于显出两分疲态，“到底是年纪大了，才坐一会就浑身不舒服。”
夏嬷嬷力道适中为她揉捏双腿：“您这话说的，咱们吃斋念佛多年，佛祖肯定会保佑您的。”
老夫人褪下腕上佛珠，绕在枯枝似的指尖，一颗颗拨弄，“人啊，哪能那么贪心？只要它保佑张家鼎盛、清逸平安就好。”
“老夫人必定能心想事成，说不准还能早日抱上重孙。”
想到重孙，老夫人终于带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