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逸觉得自己应当是在做梦。
梦中浮浮沉沉,几度欲睁眼,皆不得愿,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唤他,“世子爷?快醒醒呀!”
迷蒙间睁开眼,眼前白茫茫一片,女子俯首凑近了,面上覆着薄雾看不真切,张清逸却无由来的知道这必然是一张美人面,“你是谁?”
女子低声娇笑起来,附在耳畔,“世子爷这就不认识我了?”
他该认得的,他的手正搭在女人腰肢,手间细腻温热堪堪一握,二人姿态亲昵交颈而卧,女子甜腻的气息拂过下巴,带起阵阵痒意,如此逾矩的亲近他竟生不出半点抗拒,手掌反而用力将她缚在怀中。
仿佛怀中人天生便属于他。
她本便属于他!不是他的也要夺过来!心底生出个念头宛如藤蔓疯长绞住为数不多的理智,执念自深处攀爬而上如同魔鬼低语:夺过来!将她夺过来!张清逸想咬着舌尖将这荒唐念头压下。
然而梦中的他却垂下头,自然地蹭着她鼻尖,细密的吻落在她面庞,于齿间呢喃,“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薄雾涌动,有白光晃入眼底,掌中人如梦幻泡影。仿佛意识到梦境即将结束,他睁大双目试图看清女子容貌,“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女子秋瞳盈出泪,忽而颤抖着搂住他的脖颈,大口大口咳出黑血,簇簇妖冶之花绽放:“世子爷,她要杀我!我好疼,快救救我!”
梦境摇摇欲坠如尘烟消散,求救声如附骨之蛆萦绕,梦中的他肝肠寸断,清醒之际忽然大喊——
“珉娘!”
张清逸自梦中苏醒,额角汗珠颗颗下滑,宛若濒死的鱼剧烈喘息。
房中一盏烛火摇曳,透过青纱帐晃下黑影。张清逸撑着胳膊坐起,梦中浓郁到喘不过气的悲痛仍未消退,指尖压着太阳穴试图平息痛楚。
愁绪乱如麻,眼前一会是她泪眼,一会是她娇娇怯怯唤他世子爷,一会又是她害怕地搂着他在怀中轻颤,求他救命。
这个梦!这个梦简直不知所谓!他怎会与那女子如此亲密,怎会为那女子心痛欲死,梦中竟还数次追问她的名姓,简直可笑!
听见动静,青竹推门而入,随门涌进一阵风,掀起床间青纱帐。
惊鸿一瞥,男人坐在床头支着腿,长发披散,汗湿鬓角,双眸充血通红一片,浑然不知自己一派怅然若失模样。
青竹不敢再看:“世子爷,绿竹至今未归,以他的武艺绝不会失手,兴许是路上遇到麻烦,这才迟了。”
张清逸静静看去,时值半夜,青竹竟敢这个时候向他禀报,他是疯了不成。
世子爷投来的目光重逾千斤,青竹不知哪里不对,悄悄抬头正与他目光相撞,福灵心至道:“世子爷不是在唤那位抄书姑娘?”
“属下以为您是想起此事,特意询问。”无论猜测是否正确,他都打扰了世子休憩,青竹撩起袍角下跪,“惊扰世子,求世子降罪。”
什么意思?他刚刚唤了什么?与那姑娘有何关系?张清逸绝非蠢笨之辈,脑海中仿佛有根线绷紧,身体微微前倾,“她叫什么名字?”
青竹垂着脑袋,言语中不忘为自己辩解:“回世子,那姑娘名叫宋珉,属下曾听闻有人唤她珉娘。”
名字进入耳畔的瞬间,张清逸想起梦中女子甜腻地嗓音,确实与那姑娘十分相像。额头胀痛,梦中种种亲密举止浮上心头,他堂堂国公府世子怎会与乡野村姑亲近如斯!
荒唐梦罢了!
“召绿竹回来吧。”
“是。”
他听见自己吩咐青竹:“若是任务没有完成,便算了吧。”
等张清逸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青竹已然离开。
绿竹是暗卫之一,有他出手那小小村姑必死无疑,如若顺利,此时此刻她尸身该在角落腐烂了才对,他们此生不会再见。
张清逸抬掌捂着心口,竟又闷闷胀痛,他咬牙忍住,不过是个梦!
*
镇国将军府主院,夫人卧房灯烛已熄,夫妻二人于黑夜中轻声交谈,朝中党争、军中诸事,说来说去绕不开儿子。
岳曼容幽幽叹息:“不知阿逢如何了。”
宴照心疼妻子,亦忧心儿子,却嘴硬道:“你儿子本事那样大,能出什么——事?”
咔哒轻响自房顶传来。
宴照语气微顿,黑夜中给妻子使眼色,岳曼容会意地捂住唇。他伸手摸向枕下匕首,继续道:“受人追杀,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窗牖泄出一缕微光,来人翻窗而入,行走无声,是个好手。
宴照屏息以待,等帷帐显出黑影,忽地抽出匕首刺向对方咽喉。
来人后仰翻腾避开杀招,不等站稳宴照已然逼近眼前,程逢眼皮一跳,反被激起好胜之心,提刀挡下时只觉虎口发麻。
二人你来我往过了数招,竟然不分上下,岳曼容披上衣衫,张口便要唤来侍卫,宴照收了匕首拉开距离,阻止道:“别叫了,是你儿子回来了!”
程逢还保持着提刀护在胸前地动作,闻言意外:“爹,你怎认出我的?”
房中点起灯,宴照将匕首放回原位,披上外裳。
宴照不过四十,身形魁梧,面容俊朗,薄薄衣衫下隐约可见壮硕肌肉,因久在行伍,浑身不经意透着股凶猛,“你那几招都是我教的,我怎会认不出。”
待他转身,见妻子拉着儿子胳膊上下打量,无人在意他的话。
岳曼蓉未语泪先流,心疼道:“瘦了,黑了。”
许久未见母亲,哪想到刚见面就惹她哭泣,程逢连忙扶她坐下,“哪里瘦了,儿子压根没事。”
岳曼容慈母心肠:“这次回来多呆几日,娘给你好生补补。”
程逢暗中给他爹使眼色,得到一个白眼,却还是按照儿子的意思引开妻子:“儿子该饿了,你去厨房看看弄些吃食来。”
心知父子俩有事要谈,岳曼蓉擦擦泪,起身去了厨房。
待她走后,父子二人进了侧间书房详谈。
宴照将程逢递来的刀置于光下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