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问题,宋珉看着厚实的《燕律》陷入沉默。“书哪来的?”
《燕律》乃燕朝律法,共分十二部,天真单纯的小姑娘询问的是第九部《诈伪律》,联想起她舅舅骗孙大娘一事,宋珉心中了然。
可她才九岁,从哪来的整册《燕律》,又怎么会想到学习律法?
孙妙妙捧着小脸,“宋先生给我的。”
此宋先生非彼宋先生,指的是她爹爹。
孙妙妙之前偷听课被宋临发现过,温文儒雅的先生承诺她背完一本书就可以入学堂读书,孙妙妙随手一指,正中《燕律》,否则她哪里知道什么欺诈。
宋珉对《燕律》一知半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事不会轻易给学生讲,“今日林先生不在,明日他来了,我问问他再给你答复。”
“谢谢先生。”
收起书,小姑娘欢天喜地地离开。
宋珉摩挲着小书房的书架,爹爹比她想象的更令人尊敬。
*
京城,国公府。
“蠢东西,连个甜汤都煮不好,伤了世子爷的脾胃,你担得起责吗?”
国公府表姑娘岑玉瑶的小厨房内,小丫鬟捂着脸跪伏在地,身躯颤抖。
外人眼中天仙似的表姑娘,对待院内下人如猪狗,小丫鬟咬着唇不敢哭出声,一旦引起表姑娘生气,她必定会被发卖。
红衣得意地拎着食盒,踩着丫鬟的五指出了小厨房。
闻香院中亭台楼阁,百花争艳,是除了几位正经主子外最精致的院落。
岑玉瑶年过十六,父亲是勇毅侯府次子,中举后成了外放官员,母亲是国公夫人嫡亲的妹妹。
侯府与国公府合力运作,将父亲调回京城,没成想路上遭遇流民暴动,父亲身亡,母亲大病很快也随着去了,国公夫人心疼唯一的外甥女,将她接进府中,养在膝下。
凉亭内,白衣少女倚着栏杆,乌发如墨,皓齿蛾眉,一对儿含泪眸,仿佛眨眼便能落下泪。
素手扔出几颗鱼食,为了口吃的,鱼儿们争先抢后仰着脑袋,尾巴拍着水面哗哗作响。
少女难得面露笑意。
因为伤了手,小姐这几日心情不美,总爱发火,今日可算有了笑脸。红衣小心走近:“小姐,甜汤备好了。”
岑玉瑶净了手,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右手活动自如,左手手腕却绑着厚厚的纱布,只一眼,红衣不敢再看。
二人穿过花园,路上遇见仆妇无数,见到岑玉瑶纷纷下跪行礼,岑玉瑶含笑示意她们起身,在众人惋惜中翩然而去。
“玉瑶小姐真是可怜,好好的怎么伤了手?”
“夫人请了太医也治不好吗?”
“可不是么,我听说好似真的废了。”
“多什么嘴,人家废了手照样是表姑娘。”
离得远了还能隐约听见议论,估摸着小路无人,岑玉瑶收了笑,她的左手并非作伪,而是真的废了,此行是为找表哥问清楚,好让自己心中有个底。
到了世子院,岑玉瑶右手接过食盒,左手使不上力气,裙子都提不起来,险些摔倒在台阶上,红衣及时扶住,没错过岑玉瑶瞬间阴沉的脸色。
她连忙低下头。
张清逸正在书房练字,天光乍泄,落在男人肩头,好似仙人落凡尘。
岑玉瑶痴痴看了半晌,“表哥,玉瑶做了些甜汤,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张清逸提着笔,一手拢着广袖,沉神练字,不为所动。
岑玉瑶看着他俊秀的侧脸默默红了脸,她的表哥容貌与才华是真的与世无双。再得姨母疼爱有什么用,没有一桩好婚事,她迟早落得被人欺凌的地步。
所以她要嫁给表哥,成为世子妃,让那些目中无人的世家贵女永远都不能踩在她头上。
张清逸写完天道酬勤四字,又换了张纸,沉吟道,“还有事?”
他这个表妹向来无利不起早,前来寻他必定有事相求,张清逸不耐烦对付她,但她能哄母亲开心,身上又有一分淡薄血脉,所以对她比旁人多了两分耐心。
岑玉瑶问道:“表哥,那卷佛经真的有用吗?”
张清逸反应平平:“五成把握。”
“五成把握就让青竹折断我的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岑玉瑶咬着下唇:“对不起,我知道表哥是为我打算,可是……”
“你是世家贵女,国公府表姑娘,日后所嫁之人非富即贵,废了左手又能如何?再者,这并不影响你日常起居。”
“用一只不常用的手换太后的宠信,你不会不知该如何抉择。”
太后曾有一女,名为朝华公主,是当今天子的胞姐,既嫡又长,尊贵无双,可惜十几岁便去了。太后心痛欲死,数次昏厥,至今仍会夜夜梦魇,与朝华公主梦中相见。
那卷佛经的字迹与朝华公主一般无二。
听闻此话,岑玉瑶心跳加速。
自从大伯继承勇毅侯府,侯府就再也不是她的家了,外人总说她不知羞耻攀着国公府,可一旦回到侯府她便成了联姻的工具,大伯随口一句话,她的后半生就完了。
表哥说有五成把握,若是成了,太后将对女儿的疼爱允出一分来,她会是众贵女中的头一份,或许有资格叫姨母松口娶她为表哥的世子妃,的确值得一赌。
少女终于露出笑来:“多谢表哥为我谋划。”
纹丝未动的甜汤又被她提出房门。
迎面,青竹风尘仆仆走过,好似没有见到她一般。
岑玉瑶也不恼,对待表哥身边的人,她素来有十二万分的包容。
只是没想到,刚跨步出了长廊,身后传来响动,像极了她平日里摔茶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