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手在发抖，宋珉不动声色的两手交叠，双眼出神地注视着透亮的茶汤，宛如一座玉石雕就的佛像。
殿内偶有宫女穿梭，衣带飘飘，轻巧无声。每次人影拂过，宋珉心脏便会狠狠瑟缩。
佩玉换回蓝色宫装，腕上裹着纱布，背脊绷直，眼神左看右看，就是不与她对视。
就在半个时辰前，佩玉说燕姑娘有空，今日要见她。宋珉不疑有他，随佩玉上了马车。
没想到马车一路未停，进了宫墙。
而她此刻正坐在当今圣上的嫡长女燕琳琅的飞鸾宫内，等待公主召见。
宋珉端起茶盏，香醇的茶汤入口尚未品出一二便被她狠狠咽下，前后两辈子她见过权势最盛之人是张清逸父亲，国公爷张宏业。论血统，便是多次出入张清逸书房的燕承佑。
现如今，她即将要见到当朝公主！一时间手又要抖了起来。
殿内宫人退下，确定没人之后，宋珉三两步冲到佩玉跟前，在对方躲避之前攥着她肩膀，颤着嗓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是想吓死我吗？”
佩玉忍俊不禁：“是吗？我以为你胆子大得很。”
宋珉气急，都什么时候了还逗她！
经过几日相处，宋珉一点不怕她，甚至敢拽着水蓝色宽袖跟她撒娇：“好姐姐，你给我撂个底，我还能活着出去嘛？”
佩玉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头一次怀念起当初见到她就害怕的小姑娘，那时候她多安静呐！
正要说话，殿门前的夕阳下出现熟悉的身影，急声提醒道：“公主来了，随我行礼。”
说完，向大门行跪拜大礼，宋珉照做。
两人动作如出一辙，齐刷刷跪在地上，脑袋低垂，燕琳琅却一眼看出两人的区别，毕竟佩玉在宫中长大，仪态俱佳，宋珉么，看得出在很努力地学了。
正红色绣金凤的绣花鞋在眼前停下，艳红裙摆轻荡，女子带着揶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好妹妹，几月不见，怎不敢抬头看我了？”
宋珉想起在南安县初遇，她为了一块糕点与燕琳琅理论。恨不能回到那个时候，几块糕点罢了，惹她干嘛呀？！
公主的好妹妹？她配吗？
心思百转，却在此刻垂下脑袋：“公主凤仪万千，民女不敢冒犯。”
少女薄肩微颤，似乎怕她到了极致，重逢的喜悦顿时散了大半，燕琳琅有些失落，她还蛮喜欢这小村姑的，往日相处也算融洽，可一旦讲起尊卑，就什么都变了味。
当下兴致缺缺：“起来吧。”
宫人换上热茶与糕点，燕琳琅眼神示意，宋珉不知所以，还是佩玉推了一把，她才敢在燕琳琅对面坐下。
纤纤玉指撑着下巴：“只是有些事要问你，你老实回话就是。”
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宋珉却将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半点不敢松懈。
说话的是燕姑娘，她能与之促膝长谈，但说话的是长公主，她便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时刻当心项上人头。
“公主有问，民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而燕琳琅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遍体生寒，浑身竖起汗毛，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你可认识张清逸？”
宋珉屏住呼吸，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破绽，这辈子她给张清逸抄过佛经，这就是二人唯一的交集！但是二人没有交换过姓名，张清逸可以知道她的身世背景，她却绝不能对张清逸有一丁点了解。
许是宋珉沉默太久引起怀疑，燕琳琅放下茶盏，身体前倾，话语隐含期待：“怎么不说话？”
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宋珉装作一无所知：“不，应当不认识，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眉间划过失落，燕琳琅坐直身子，注意到她说的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又起了心思。
出门在外，张清逸的确可能用假名字，或者不屑让宋珉知晓他的本名，未通名姓也未可知。
她又问道：“那你可曾抄过佛经，比如《地藏菩萨本愿经》？”
宋珉险些控制不住额角的冷汗，公主问这个做什么，一本佛经能掀起什么风浪么？“公主，难道佛经有什么问题？”
跟在一侧的温玉忍不住蹙眉：“公主问你什么便回什么，哪有你反问的道理？”
她出声突然，燕琳琅不满地蹙了蹙眉。
佩玉上前一步：“温玉姑娘，公主还没说话，您这是做什么呢？”
温玉语塞，见公主表情不愉，愤愤地闭嘴。心中给佩玉记了一笔。
一个小小插曲，燕琳琅没放在心上，解释道：“那佛经上的字与你写的话本字迹一般无二，本宫有些好奇罢了。不瞒你说，太后寿诞将至，她老人家信佛，本宫也想麻烦你写一卷佛经，当作寿礼呈上。”
这些个皇族世家，就为了一卷佛经把她弄到京城折腾来折腾去，知会她一声，待抄好了叫听风送来便是！
于是实话实说道：“确实有位公子曾让我为他抄了一卷，他出手极为大方，整整五十两白银呢。”
燕琳琅挑着眉，似笑非笑。
寿安寺是当今国寺，捐五十两香油钱便能拿到观经大师一卷手抄佛经。张清逸不辞辛劳跑去南安县，花五十两买了一卷小村姑的佛经？只怕是早就打算借此与太后搭线。
他敢助岑玉瑶欺上瞒下得太后宠信，又怎会留下宋珉这个后顾之忧，只怕那五十两买的不是佛经，是宋珉的性命吧！
只是傻姑娘命大，逃过一劫罢了。
“珉娘，那就劳烦你再抄一卷佛经，等到太后寿诞那日，本宫带你一同献礼。”燕琳琅在小姑娘开口拒绝时握住她的手，话中有话：“别怕，太后和善，你只管跟着本宫，说不定本宫能为你讨个大赏。”
燕琳琅在宫中有自己的眼线，早早得知太后欲赐岑玉瑶县君之位，之所以没有出手阻止就是在等今日。
真想看看当岑玉瑶接下圣旨自以为一步登天时那张伪善的脸在瞬间破裂的场面，一定很有趣。
还有太后那个老妖婆，因岑玉瑶而想起已逝的朝阳公主所以大病初愈，在她看来都是石太后贪得无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