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如此,哈哈。”
她发出了笨拙的几声笑,当然这笑声绝不是出于轻快的心情。
肯定是对自己愚蠢的行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主动说起了帐的事情吧。
对于小学生贴心的解围,五条怜真的很感谢,只是这一切想来还是觉得有够羞耻,她竟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无知。
但她从来就不是作为咒术师培养的,也不是颇具天赋的优秀天才,不知道这么简单的小学生都清楚的东西,也是很正常的吧?
确切的说,她只不过是个凑巧能够看到邪祟的平凡人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
五条怜注视着眼前破片般碎裂的华美术式,在心里告诉这么自己。
“五条悟还教了你什么呢?”
她喃喃着。
她并非是谋求到一个答案,这句自言自语也从不是真正的问句,却恰巧落在了伏黑惠的耳中。
他很认真地琢磨了一小会儿,这才说起了五条悟教会他的那些技巧,譬如禅院家祖传的十种影法术,还有从他的手影中脱胎的黑白色的大狗。他还没有机会独自袚除过诅咒,五条悟答应他,今年一定会让他好好表现一次的。
“五条老师说,他是最强的。”
他也曾对她说出过“最强”,在许多年以前,说了很多次。那时他所说的最强好像不只是他自己而已,另一个名字她有些想不起来了。
大概就是在那个名字逐渐消失开始,或是在那之前,她也忘了究竟哪一天才是起点——究竟从何时起,她再无法将五条悟看得真切了?
这层虚晃的迷雾直到这一秒钟也未曾消失,哪怕此刻她也在注视着他。
她看着那被诅咒操控的死者尖叫着、撕咬着,像彻头彻尾的野兽,只凭直觉向前猛冲,却不能将他逼退。他停在原处,倒也不会在这时候露出很放肆或是狂妄的笑,只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神情,一切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知道面对着诅咒附身的他会想什么,无法设想他眼中所窥见到的一切。跳跃在他指尖与眼眸中的咒力,会与她所见的有所不同吗?她不知道。
她不是咒术师。
只是,与她无数次的想象中完全一样,此刻这般过分游刃有余的强者姿态,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呐,小惠,五条悟很厉害吧?你也这么觉得,对吗?”
他是这一代的荣光,是最强的六眼,从诞生之日,她就一直都知道。
正如知晓此刻心脏急促的鼓动,全是由自己捶打无形屏障时的愚笨挣扎害的。她甚至想要用力按住胸膛,这样她的思绪便不会荡得更远了。她的话语好像在指尖颤栗着,难以诉说,是什么作祟?
但她还是想说:
“这就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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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1998年6月3日,东京都,五条宅—
计划失败了。意料之中的失败。
从最初开始,这就是痴人说梦。每个人都应当在第一秒就意识到这个事实,可所有人都沉浸到了这个瞬间才迟钝地醒来。
既定的事实被摆上台面。期盼了数百年才降临的五条家这一代的荣光,已然成长为了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神之子,即便他仍是稚童。
那个只是为了作为转嫁针对六眼的袭击而存在的、叫做怜的孩子,早就不像六眼了,无论是外貌还是咒力,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无能。
影子彻底失去了作用。她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无用的存在,如果不是担忧着年幼的六眼遭遇诅咒师的刺杀,根本都不必设置诱饵这一存在。
五条怜听说过——是从谁的窃窃私语听到的,她忘记了。
听到他们说,上一代的六眼不足一岁便因诅咒师的袭击身亡,那孩子的名字甚至无法写在族谱中,所有人都恐惧着这桩死亡将会成为五条家的诅咒。
只要能够守护这一代的六眼,无论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
啊啊,原来是这样。
想起了记忆中无数次狰狞袭来的面孔,想到了环绕在自己身边的死亡,以及只有在五条家的范围之外,才能称呼家主大人为“父亲”的这一事实。
她就是众人定义中的“牺牲”之一,她只为了转移六眼可能遭遇的刺杀而诞生。不必有多余的情绪,为了他去死也没有关系。
在五条家这一代的孩子中,她不是最年长,也不是最年幼的。她应当有兄弟,也应当有姐妹,但在他们看来,她是污秽的影子,不可能被视作手足。
只有在五条悟的眼中,她会是一个妹妹,她也只会认为他是兄长而已。
在那一天,她彻底接受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不曾想到这份意义也有消失的一天。
“从此之后,你就做回五条怜吧。”
注视着她的眼睛,家主大人对她说,这是他第一次看着自己,却不是父亲的目光。在他的眼中,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女儿。
他的这句话也是命令吗,还是对她的指引?她不知道。
她也想过,如果五条悟并非六眼,她大概都不必诞生于世,眼下的迷茫感也无须存在。她将腐烂于子宫的囚笼,与突发恶疾的母亲一起去死。
想象无用,事实是六眼诞生了,于是她也必须存在——于是被家主命令着从暴毙身亡的母亲的腹中剖出,践踏着死亡出生,成为谁都厌恶的最污秽的生命。
从今天起,她可以成为她自己了。
不再是六眼的影子,不再需要剪短头发,不再需要模仿他的样子,不再……
……从此以后,该怎么做呢?
她思索着,仿佛坠入空洞。周遭所能窥见的、所能听见的,全都变得像是虚妄的叫嚣,一切都好不真实。
唯一真切的是,名为五条怜的、应当属于她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天起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