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分钟、十分钟。
门被推开,她看向他。
来人是冲矢昴。
泪水就这样落下,随着声音出现在光亮中。
“我好害怕……”她说。
冲矢昴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
“害怕什么呢?”他的声音很温柔,声带振动,带动喉结上的变声项链。
“组织会找到我然后杀了我的……”她坐了起来,抱住双腿,把头埋在膝盖间,开始呜呜地哭,“我不想再被抓住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在这里很安全,组织找不到你。”
“琴酒越狱了!”她开始嚎啕,“还暗杀了朗姆!他也会来杀了我的!”
冲矢昴把椅子拉近了一点:“琴酒已经逃出了基地,出去容易进来难,他要是再敢进来,我们一定会抓到他的。”
“基地里有组织的卧底!”她开始歇斯底里,犹如惊恐发作的病人,“那个人会杀了我的!”
基地里确实可能有组织的卧底,或许是潜伏进来的贝尔摩德,或许是其他人,但冲矢昴觉得,不管是谁,都不会暴露自己以暗杀或挟持爱子,把宝贵的机会浪费在她身上。卧底不知道爱子对他的重要性,贝尔摩德对组织没有那么忠诚。树倒猢狲散,除了那些不顾一切想要报复的人,剩下的组织成员都全心全意想着如何逃离,如何把自己摘干净。
但他决定不多费口舌,简单粗暴地安慰她:“我们已经检查过所有人的身份,没有卧底的存在,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你们可能没有检查出来!”她尖叫,“我们逃不掉的!组织会杀了我们的!”
冲矢昴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用词:“我们?我们指谁?”
“还有志保……”她抽泣着,“还有你……我们都逃不掉……我们都会死……”
冲矢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方面,他很感动,因为她把他划为“我们”的范畴。另一方面,他又不能理解她的害怕。打击组织,他确实可能会死。但志保很安全,她也很安全。她为什么要这么害怕?
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没想出来要说什么,只好一步步诱导她敞开心扉:“你为什么觉得你逃不掉?”
她捂着自己的脸:“你说组织在外面疯狂报复所有人。”
懂了,是他的错。
“但你现在在基地里呀。”
“基地里会有卧底,也会被组织的人潜伏进来。”
“基地里现在没有卧底,”冲矢昴很无奈,“就算之后有组织成员潜伏进来,也不会来暗杀你,你懂吗?你就是个小喽啰,暗杀你不值得。他们费那么大功夫潜伏进来,肯定会暗杀更重要的目标,或者传情报出去。”
她还在哭:“组织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
冲矢昴说:“他们这么宣称,但他们做得到吗?以前他们就做不到,现在他们更做不到了。我不也是叛徒吗?我不活得好好的吗?”
她摇头:“你是漏网之鱼,不算数的。”
“如果有漏网之鱼,为什么你不会成为那个漏网之鱼?志保不也是叛徒?降谷不也是?本堂不也是?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你们都很厉害!”她哭着喊,“我不一样。”
“你也很厉害啊,我教了你那么多东西,你活学活用,一个人不也活了下来吗?”
她崩溃了,开始揪自己的头发:“才没有!我一直在组织手心里……我根本逃不出去……”
冲矢昴也开始揪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为什么她这样害怕?
“是因为琴酒吗?如果琴酒死了,你会不会感到安心一点?”
“没有用的……琴酒死了,还会有下一个琴酒……你们不可能把组织的人全部抓完……”
她说得对,但那些有战斗力的人被抓到了,那些忠心耿耿的人被抓到了,那些有代号的人被抓到了,剩下的小虾米,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连报复都做不到,甚至不会去做。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害怕?”
她说不出来,或许是因为她之前不想活了,而她现在有些盼头,她还没和志保见面,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又或许是因为琴酒越狱并暗杀了朗姆,像导火索一样点燃了她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
叛徒必须死。
而那个行刑者,就是琴酒。
掐住志保脖子的琴酒、宣布诸星大是叛徒的琴酒、杀死明美的琴酒、抓住她的琴酒、开枪打她的琴酒、命令她去杀冲矢昴的琴酒、让她去死的琴酒。
恐惧早就扎进她的骨髓,溶入她的血液,生根发芽,在她的脊椎上长出一棵大树,控制她的一举一动。
而这些,是长在组织之外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你不懂……”她喃喃。
犹如将死之人,她往后一仰,重新躺倒在沙发上,完全不顾自己形象。
只有躺着,才能舒服一点。
眼泪那么多,从眼角流下,顺着泪沟,滚入鬓角。
说不出来啊,那种害怕、那种恐惧、那种痛苦。
沉默将一切扼杀。
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她只能流眼泪,为自己流眼泪,为明美流眼泪,为志保流眼泪,为所有和她共命运的人流眼泪。
苦啊,太苦了。
他们长在组织,他们知道什么是无处可逃。
是被频繁转移住址、是被安上窃听器,连遮掩都不屑、是被监视、是被恐吓、是被威胁、是被鞭打、是被关禁闭、是被抓住。
他不懂,他当然不懂,他出生在组织外,他是卧底,他潜伏进组织,然后又叛逃。他当然不懂。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哭。
连哭泣都是静悄悄的,就像孕育她的那片沉默的土地,就像所有和她一样的人,苍白沉默,没有声音,没有面孔,消失在黑暗中,承受着一切。
她为谁哭泣?她为自己哭泣,为所有人哭泣。
“我好可怜自己,我好可怜我们所有人。”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