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娘娘、淑妃娘娘、娴妃娘娘请安。”赵鸢福了福身子,依次道。
容雅今年三十岁,乃是这后宫中最年长,地位最超然的。她生的一副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模样,说话做事都是温温柔柔的。
“这么晚了叫妹妹过来,实在不好意思。”
“姐姐说的哪里话,出了这么大的事,莺歌又是从我宫里边提出来的,我自然是要来的。”赵鸢忙道,心下却忍不住气。
若当真不好意思,叫她来作甚?
这里头弯弯绕绕,无论如何,也和她一个小小的嫔没什么关系。
容雅一脸感动,柔柔地说道:“那便辛苦妹妹,先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赵鸢在心中骂娘,面上却恭恭敬敬道:“其实妹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这莺歌突然发了疯似的,跑到我殿里,状若疯癫,我便命人堵了她的嘴,等姐姐的人来寻她。”
容雅脸上笑容不变,眼神里却透出一丝微妙。
“你……当真不知发生了什么?”
赵鸢坦然道:“不知。”
话已至此,淑妃沉不住气道:“她总说过些什么。怎么?难道你要替娴妃遮掩?”
娴妃顿时急了眼:“淑妃姐姐,什么叫替我遮掩?”
淑妃冷笑,转头看她:“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娴妃脸色一白,气道:“你——”
眼看二人要掐起来,赵鸢忙抢话,故作茫然道:“遮掩什么?难不成淑妃娘娘知道这奴婢要说什么?”
此话一出,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是了,莺歌被赵鸢命人堵了嘴,一路支支吾吾被送到容雅的未央宫来,可是一句话也不曾说,淑妃根本就不应该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更不必提容贵妃又为何偏偏将淑妃和娴妃一起叫过来呢?
可见莺歌方才在淑芳殿里说了什么,在场的人皆是一清二楚的。
低级,太低级。
赵鸢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丁点不想理会这二人的恩怨情仇。
然而,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地声响:“皇上驾到——”
赵鸢浑身僵硬,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一头栽进了冬日的塞北,入坠冰窟。
她梦游一般地回头,在一片扑通扑通地跪拜声中,慢慢也跟着跪了下来。
“嫔妾给皇上请安。”
殿门打开,明晃晃的黄袍裹着细碎的雪花簌簌落下来,赵鸢的手紧紧抓着衣襟,视线里那落在地上的残雪像极了她上辈子临死前的时候。
一时之间,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
那是舒和二十三年冬。
赵鸢站在盛京的城墙前,身前是裴栾十万大军,身后只有公主府二百名亲兵。
“殿下,属下拼死护着,定能送您出去。”副将单膝跪在她身边,哽咽道。
“我已走不了了。”许久,赵鸢才声音嘶哑地说道,她漠然地看向远方。
城墙之下,十万大军黑压压如乌云一般,阵首裴栾坐在战马上,一杆长枪明晃晃指着她,他声音冷冽如刀,比这塞北吹来的风雪还要冷上十倍。
“赵鸢,你若现在开城门,我送你一封和离书,也算全了我们一番夫妻情谊。”裴栾有一张剑眉朗目的脸,银鞍白马,端得是英雄气势,此刻他一尘不染,眉眼间都是漫不经心的轻慢。
裴栾是该意气风发的,如今赵国连同赵鸢,都已是他的瓮中之鳖。
裴家二郎离开盛京的时候还是条丧家犬,如今却是天下枭主。
赵鸢轻笑:“多谢。”
他们隔着千军万马对峙,赵鸢遥遥地仿佛能看到裴栾眉眼上落得雪。
她眯着眼,心里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一时心软,把这狼崽子放虎归山,一步错步步错。
她朝着城墙外朗声道:“裴栾,我若降,你可愿放我麾下士兵性命?”
裴栾紧紧盯着她,攥紧了缰绳,轻轻道:“那是自然。”
赵鸢点点头,回眸看了她的副将一眼。眉眼清秀的少年,是她当年从狼窝里掏出来的孩子。
她拍拍他的肩膀,叹道:“去吧,传令下去,开城门。”
“殿下!”副将愤愤道。
“沧海洪流,不必做那螳臂当车之人。”赵鸢淡淡说道,她朝他一笑,“大好男儿何必为一个旧赵殉葬。”
副将红了眼睛,他抱拳咬着牙道:“末将遵命。”
赵鸢见副将走了,才转头看向裴栾。
昔日眉眼青涩少年郎君如今已是饱经战火的统帅,是乱臣贼子,亦是裴家上下唯一活着的人。
说不上谁欠了谁。
赵国的皇帝杀裴氏全家,如今裴栾灭赵。不过是天理循环罢了。
“裴栾,这一局本宫输的心服口服。”赵鸢笑了笑,她自称本宫,便再不是他的妻,而是赵国的护国长公主。
皇族一脉,终究是要有人殉这旧朝的。
“可我不出家。”赵鸢淡淡道,双手撑住城墙,整个人翻了下去,如一只折了翼的鸟,重重落在地上。
这一切都太快了。
赵鸢躺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她迷迷糊糊看着晦涩的天空,鹅毛般的大雪飘散而下。
她似乎感到有人抱住她,裴栾的吼声空灵的像是隔着什么似的传出来。
“赵鸢!我不许你死!我不许你死!”
晚了。
赵鸢想。
她留不住她的国,他亦留不住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