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敛着眼,神色淡淡:“殿下言重,程一不敢当。”
两人又是无言,慕珠芙内心犹在挣扎,此刻用手绞着衣袖,坐也不是,站亦不是,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
程一手下动作利落,不过三两下便未自己包扎好,只是伤口在背上,打结的时候若强行抬手,又怕扯破伤口,他抬眸瞥她一眼,道:“劳驾……”
慕珠芙便巴巴地凑上前去,虽是笨拙,却也完整地打结收尾,只是不太好看罢了。
程一中衣破烂,外裳又满是血污,慕珠芙好看的眉蹙起,不由得担心:“你这衣裳万不能再穿了……”恐他又嫌她讲究,便又急忙补充:“如若外出,这一身血腥味也实在惹眼。”
程一却不以为然,地上还散落着床榻中昏睡之人的衣物,他视线略一转动,将一件蓝色外衫捡起,穿在身上。
慕珠芙的眉皱了又皱,欲言又止,最终只叹出一口气来。她身上光景也好不到哪去,急急被从睡梦中唤醒,却来不及披上外衣,她此刻才恍然惊觉,自己只穿了入睡时的中衣,再无其他。方才一路奔波,虽她没下地走几步路,心却始终吊着,惶惴不安,也出了一身冷汗,先前黏糊糊地粘在身上,早就觉得不舒服了。
不说程一,她现在的模样也是断断不能出门的。慕珠芙又来到那衣柜前,这件屋子的主人似乎极喜鲜艳的颜色,衣柜里满是大红大粉大紫的色调,好不容易有件浅粉色,样式又过于暴露,挑挑拣拣,终于拿了件鹅黄色的外衫披在身上。只是她额间平地起沟壑,两条眉毛紧凑地像是要夹死一只苍蝇。
程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道一声:“这颜色极衬殿下。”
慕珠芙偏过头看他,他却垂着头,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哪里看得出神色。
只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虽说拿不准,却好似看穿了他。那人总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却因父皇的命令对她格外在意,这个在意不单体现在保护上,还处处关注她的心情,时不时说些引她情绪波动的话,不让她深想当前局面,以致情绪低落。
慕珠芙嗤笑一声:“想不到暗卫营竟还学演戏,不过程一你这门功课,一定评不上优吧?”
他仍低着头,没有半点反应,慕珠芙故作长叹,道:“孤天生聪慧,轻易看破你的伪装,是否令你难过?真若如此,那可真是抱歉……”话未说完,程一忽抬了抬手臂,随后便有什么东西沿着抛物线的弧度朝她飞掷而来。
慕珠芙伸出双手,一把接住,拿到面前一看,竟是瑾然给她那个荷包!方才他上身衣物已尽数脱尽,也不知他是从何出拿出来的,而这荷包,又为何在他身上。
瞧他神色,似乎也不欲解释,她也不问,只是轻声道:“程一,谢谢你。”转念一想,还是换了自称:“县令府的刺客来得莫名,想必是为我而来,而后起的那场大火,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毁尸灭迹罢了,此番刺杀不成,或有二次,三次……我心中已有了猜想,烦请你天亮再陪我去一趟县令府。”
程一终于转头看她,正欲开口,却被她打断:“你今后,也不必再称我为殿下。若真如我所料,此次情况或比你所想更为严峻,或许今后,你我要乔装打扮,在暗处躲藏,密谋去南国,此时,还盼你改口,唤我小妹。你也不必推辞或觉惶恐……”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并不如面上那般敬我。
这句话当然没有说出口,慕珠芙含着忧心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接着道:“万般种种,须得去看了才能确定。你在我面前,不必再时刻想着父皇命令,做你自己本来的样子便好,那些话……说了还不如不说,我并不是什么内心脆弱需要人哄的小女娘!你如今不信便随你,迟早一天,我让你心服口服。”
这话说出口,晓是慕珠芙,也觉面上刺热,似乎有些难为情,她掩饰般地咳了一声,道:“时辰不早了,你一路辛苦,还受此重伤,最好趴桌休息片刻,我为你守夜。”
程一也直直盯着她,道:“小……殿下欲出发时,且唤我名。”
慕珠芙加重了语气,再一次强调:“从今往后,我叫程芙,是你家中小妹。事态紧急,我也有不能向你解释的不方便之处,望你谅解,更盼你信我。”
程一便不再言语了,他将手置于桌上曲着,弯腰埋首于前。
慕珠芙松下一口气。
她内心犹自慌乱,此般状况也也由不得她再自乱阵脚了,县令府上下一百多号人或许都已因她被残忍杀害了,程一急急带她逃出,想必她出发时带的侍卫宫女也都葬身火海,敌人来势汹汹,手段残忍,一心想置她于死地……她到底与谁有这般深仇大恨,那人势力到底有多通天,县令府一夜消失,这么大的动静,难道那刺杀她的人也能轻易瞒住?答案或许不用多说,那人既然敢做,便不怕这后果。想到那个有一身抱负向她表明,一心为民的县令,慕珠芙心底涌起一股无名火。
冷静下来。
她在心底一遍遍暗示自己,她须得清醒理智地,思考下一步动作。
脑内思绪纷飞,她又想起出发前她做的那个梦,虽已不剩什么记忆,但县令府那场大火,又激起她难以抑制的恐惧,便有些被遗忘的片段,渐渐又清晰起来。
梦里,她被人强行反锁在她的寝殿,记忆模糊,场景便昏暗,那人身上穿的深紫色衣袍上用金线绣的四爪蟒纹却分外显眼。当今世上,有资格那样穿的人,便只有她和她的那两位兄长。
她虽不解自己为何会做这种梦,可下意识总觉得这梦像是什么预兆,就像她先前虽然初次见程一,心里却对他感到十分熟悉,就连这次被刺杀,她也不觉意外,像是先前早已经历过一般。
来到桌前,她又拿先前为程一擦过椅子的锦帕仔仔细细地擦了另外一张椅子,这才坐到了程一的对面。腰间荷包颇有分量,她解开线,打开荷包,一件件往外掏。
只有一块玉牌,两个一青一白的瓷瓶。余下便是卷起来的最大面额的银票。
慕珠芙吃了一惊。
那个玉牌玉质润滑,上面也并无刻字,看上去平平无奇,她同银票一起收回荷包里,再看那瓷瓶,里面各装了两个黑色的小药丸,瓷瓶外并没有刻什么字,不知用途。
“她竟连这个也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