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快三十年的皇帝,头一次动了这样的怒气,竟来来回回被几个晚辈耍得团团转,委实是耻辱!
姒意心一惊,手从天晟帝的衣摆滑落,原来真是因为此事……
天晟帝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片刻,最后落在了姒意那张有些发肿的假面上,冷笑一声,眼里却是笃定,“姒意,事已至此,你还想继续隐瞒么?!”
“早知区区一个你会酿成如此祸患,朕真该一早便将你杀了!”
姒意长睫轻颤,轻抿了下唇,缓缓抬手,扯住了面具的一角——
宗政宣双眸微睁,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止,却没来得及,她已然撕下了自己那张□□。
一张小脸白得通透似玉,没有半分瑕疵,眉似弯月眼似如星,鼻尖轻翘,唇似花瓣,美丽又孤傲,犹如清冷天地间的一抹绝色。
天晟帝眯了眯眼,“果真是你,朕早该想到的……”
天晟帝喃喃说着,又回身取了一封文书摔到了姒意面前。
那文书上的字迹遒劲有力,笔走龙蛇,锋芒毕露……然而却是姒意熟悉的,因为曾经,就是这熟悉又漂亮的字替她写下了一个个可笑的故事。
‘瀚文十月,岁在癸酉。吾妹凝絮远嫁天晟,原为用结两国秦晋之好,再不动干戈。奈何吾妹不谙世事,竟为有心之人所用,妄图取而代之。’
‘而今凝絮已归,虽受尽苦楚,幸得平安无事,可此女子实为北齐流亡重犯,七日之内,毋须送还北齐。
若有半分闪失差池,自当奉辞伐罪,旌麾天晟,马踏皇城,震八方夷戎蛮狄,免万世血海之争。’
祁烨敬上
前因后果,字字诛讥,毫不留情,更没退路。
虽是“敬上”,可却字字威胁,毫无敬意!
姒意的心一点点变冷,她想他到底欠了他什么呢?是不是上辈子将他身边所有的亲信全都杀将干净了?所以他这辈子才非要无所不用其极地这般将她赶紧杀绝才好……
天晟帝垂眸看她,稍缓了怒气,言行却也不似方才那般激动,只是深深地叹息一声,“如今西北战乱已起,区区西夜部族便敢夺天晟三城!若是再加上北齐的大军压境……姒意,你归根究底也是天晟子民,总不想看着这天晟皇城因你一人血流成河,不是么?”
他的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如今这结果也是姒意最不愿看到的。
“皇上请放心,姒意知道怎么做。”姒意抬头看向天晟帝,眼底没有半分畏惧。
天晟帝也是无奈,如今的天晟,风雨飘摇,早已不是从前,再经不得什么大的兵戎相见了。
“姒意,朕会命人护送你去北齐,你即刻启程,不得耽搁,可能做到?”
姒意点点头,正要说话,一侧的宗政宣却突然起身,挡在了姒意的面前,满眼决绝地看着天晟帝,“父皇!这祁烨明显是有意为之,小意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就算您真的送小意回北齐,他依旧会寻其他借口,此人阴险狡诈至极,还请您收回成命!!”
宗政宣不仅仅是话说得冲动,眼里着急和紧张更是要溢出来似的。
可是如今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姒意。
周遭空气好似一瞬间凝固了一般,天晟帝满眼失望地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更是怒从心头起。
“你这逆子!谁让你起来的?!你想造反么?!”天晟帝怒不可遏,气得胸腔起伏不定。
姒意也着急地去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冲动。
她好不容易才让他有一点重回太子之位的机会,虽然如今功亏一篑了,可她万不能再踏入深渊啊。
否则,她留在此处这么久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可宗政宣像是听不见似地,满眼执拗地看着天晟帝,一字一句地道:“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你!反了,真是反了!朕要杀了你这个逆子!”天晟帝脸色涨得通红,大步取下挂在一侧的尚方宝剑,就在他堪堪拔剑之时,却是后退着踉跄两步,脑中混沌一瞬,两眼一黑,竟直倒在了地上!
“皇上!!”
“父皇!!”
……
……
自古以来,“癸酉”一直被古人称为“下等”年日,这被不言命的人称为笑谈,可今年看来,却好似真是这么一回事。
北齐先帝驾崩在前,天晟帝不省人事在后,如今三国又起了战事,注定是不安分的一年。
自昨夜天晟帝昏迷之后,朝中一众大小事务便落在了宗政宣的身上。
西夜战乱,迫在眉睫,他已委任赵氏兄弟为震西前锋前去驰援,至于祁烨那里……
那人委实将话说得太过,并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宗政宣总是怀疑他有旁的目的。
接连几日他一直留在宫中,一边侍疾,一边处理朝政,至于姒意的事,没有他的命令,旁人是不会知道半分的。
宗政郇眼见他实在太过疲倦,有些于心不忍,加之平日里也有历练,便将宗政宣接替下来,替他侍疾,宗政宣这才终于有些稍能喘息的时机,坐着马车回了东宫。
姒意这两日来更是焦灼,如坐针毡。
她想就这么离开,奈何东宫守卫森严不说,光是一个夜风便是极难对付,黑袍人又是许久没有出现,她每日等得近乎绝望,脑海里反复闪过祁烨写的那封文书。
明日便是七日之限了,她有预感,祁烨这次绝不会这般善罢甘休。
终于,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姒意大步起身走到门口,果然看到了一脸疲惫满身倦怠的宗政宣。
“皇上醒了么?”
宗政宣身上依旧是他离开前的那身衣服,眼里尽是倦意,他摇了摇头,想同她说点什么,可却是实在无力,径直往床榻处走。
姒意看出了他的累,她此刻应该让他好好休息才是,可明日便是祁烨说的第七日,若他还是依旧执拗地让她留在此处,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思及此,姒意硬着头皮拽住了他的衣袖,“宗政宣,你不该拿天晟的国运去赌,我不值得,让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