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暐问的不是素娘有没有看到凶手的脸，而是我有没有窥视过素娘的内心。只要我回答她有看到或者没有看到凶手，那就说明我窥视过素娘的内心了。他这么在意我有没有窥视过，莫非素娘知道些什么隐秘？」何方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为了遮掩催眠的功能，我随便扯了一个谎，歪打正着，估计要被被秋后算账了。」
何方用手指梳理着窈娘蓬松散乱的长发，心有余悸，喃喃自语：“窈娘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自张暐将窈娘赏赐给何方之后，他们两个人的命运就已经绑定在一起了。
此时的窈娘浑身瘫软，昏沉迷糊，几欲睡去。听到何方的话，也只是呢喃了几个含糊不清的词句。
但何方的思路被打开，思绪如错踩了电门的新能源汽车，一路狂飙。这两天所见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被联系起来，拼凑在一起。
随后，一个大胆的假设出现在他脑海里：「首先是崔氏这边，肯定是想拿李隆基做文章，无论是帮他还是害他。但潞州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只能找地头蛇合作，张暐祖籍也是清河，正是不二人选。」
他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一激动，手指稍微用力了一些，不小心扯动了窈娘的头皮，她眉头轻轻皱起，发出了不自然的哼声。
何方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轻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见窈娘眉头舒展，这才继续刚刚的思路：「张暐趁机提出要求，以联姻作为结盟的条件。崔氏无奈只能答应。崔氏一般只会跟五姓七望这种级别的世家或者朝中权臣联姻，会如此低就，说明崔氏背后还有人，而且给了不小的压力。会是谁呢？韦后？太平公主？如果是韦后，那就是对李隆基不利；如果是太平公主，那就是来帮李隆基的。」
他觉得思路偏了，又纠正回来：「显然张暐跟崔氏联姻没有那么简单，他还有别的心思，所以才会这么紧张我是否窥视了素娘。如果素娘知道的，只是跟崔氏的合作，他没必要藏着掖着。我是他奴隶，又是得力的工具人，早晚都会知道。而且他要我给张履冰观心，张履冰作为长子，肯定是知道跟崔氏的计划的。说明张暐不怕我知道跟崔氏的计划，但害怕暴露他交待给素娘的事情。那简单多了，过两天我给素娘催眠了，问问不就知道了。」
但何方又隐隐觉得哪里有问题：「怪就怪在那个□□素娘的凶手。他们是冲着阻止张崔两家联姻来的吗？显然这两家的联姻结盟是阻止不了的，换个人不就行了。那凶手似乎就只有一个目的了，冲着阻止素娘背负的使命去的。」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对不对，离结婚且早着呢，换个人再交待就是了，这个理由还是不够充分。难道那个人单纯只是不想让素娘去蹚浑水，那就也做得太过了吧。为她好还□□她，不可能不可能。」
何方急得抓耳挠腮，他打小就喜欢刨根问底，追索事情的本质，所以才会去选择心理学这样可以洞穿表象的学科。
苦思冥想无果，他不由在心中感慨：「难怪说大宅门里是非多，这大阴谋套中阴谋，中阴谋套小阴谋的，真是波谲云诡。」
忽然他心中一动：「我身边会不会也有什么阴谋？」视线转向窈娘，见她眼皮底下的眼珠没什么动静，知道她处于浅睡眠状态，「得确认一下，能不有个万一。」
他轻拍窈娘的脸颊，见没有反应，索性将手深入锦被，一通揉搓。
果然，窈娘轻哼了几声，有醒转的迹象。何方忙凑到她耳边，趁她迷迷糊糊好下手，开始催眠。不多时，窈娘就进入了状态。
何方曾经在精神卫生中心的鉴定部门实习过，对审讯也算是轻车熟路。他轻声问出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窈娘的声音细细软软，如同软糯的小奶猫：“我只知道我姓赵，阿耶阿娘给我取的名字我忘了。来了这里，他们说我身段窈窕，就叫我窈娘。”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细软的声音变得悲伤：“我记得我记得，我阿耶是箕州下辖左权县的经学博士，那年家里被抄了，阿耶跟阿娘都死了，我被送入了内闾。后来我才知道，是刘思礼谋反事发，来俊臣主办了那个案子。所有与刘思礼有关的人都被诬陷进了牢里，有钱的就拿钱赎命，没钱的就拿命去给人充功劳。我爹出身寒门，又只是个经学博士，哪有什么财货，就只能送了性命。”
何方没想到窈娘竟然是这样的身世，心情不免有些黯然，心生恻隐。但他还是决定继续问下去：
“后来呢？你怎么到这里了？”
窈娘的眼角有泪水滑落：“我被送入了太原府的内闾，八岁时，阿郎将我买走，我就成了张家的家妓。”
“你在这里做什么？”
又有几滴泪水涌出：“起初是被逼着学诗词歌赋，我有家传的底子，一点就通，所以就留了下来；后来是礼乐舞蹈，我学不会，好在我身段好，便成了服侍外客的家妓。学得好的姐妹成了歌姬，有几位运气好，成了侍妾，有的则被阿郎送给了贵客，也过得很不错。起初我好羡慕她们，后来听说，那些没学会礼乐舞蹈的，成了美人纸和美人盂，我心里就好庆幸。”
何方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声音都有些变了：“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窈娘的脸上愁容尽去，似雨过天晴：“昨日晚上，阿郎叫我去服侍一个人，起初我见那人穿着道袍，还有些怕，结果发现是个年轻英俊的。”
“那个人是谁？”
窈娘笑容更盛：“他是我的何郎。他待我很好，还很有本事，主人们都对他很客气。今日阿郎将我赏赐给了他，还给了他一座小院，以后我们就可以自己住了。”
何方心中一颤，脱口而出：“那你觉得他待你如何。”
细软的声音变得欢快起来：“他待我，就如同我是一个良家女子。吃饭的时候会给夹菜，会心疼我，还会给我暖手。自从我阿耶阿娘死后，就没有人待我这么好了。”
窈娘笑靥如花：“甚至在云雨的时候，他都还会问我这样会不会疼啊，那样会不会难受。可真是个怪人，哪有男人会在意这些的。”
何方似是见到了一只卑微在尘土下的蝼蚁，因为路过的人没有将她一脚踩死而感恩戴德。他胸口堵得更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