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有雾,气温又降了些许。
海潮声一阵一阵的,很近,又很远,接连不断。
迟问躺在小船上,拿路笺当枕头,让袋袋按着腿,悠哉悠哉地御舟而行。
她不着急。
海灵石确是承运的妙物,只是眼下尚未到云落岛,而迟问也有心探看那些月浮的真伪,故而只用水灵御船,并未动用海灵石里的联结。
至于航向嘛,全靠直觉,反正这海上就他们这一叶孤舟,摇错了用灵术掰回来便是,到底云落岛还是很显眼的,那人鱼咏歌也不时传来,似在指引。
上弦月清冷,月华似霜,浸过了海雾洒在船上,也洒在了迟问身上。
迟问很白。
是那种无需任何映衬也不论任何光照的白,也正因为如此,她非常容易泛红。
路笺翻开她还有些发烫的手掌,刚才因握久了黑镰而磨得通红的印子尚未消减,她的神体涨的似乎只有皮肤的耐磨度,对于碰一下就起红痕这件事,好像是不起效的。
这多可爱。
路笺约莫明白了迟问眼里的万物可爱,是个如何令人愉悦的体验了。
迟问就是他的万物可爱。
“路笺。”
迟问阖眼歇了片刻,但心静不下来。
“嗯?”
路笺倒一直是个心静的。
迟问睁开眼睛看他,他正低头看着自己,有几缕发丝滑到了迟问手边,被她缠在手上编着玩。
“路笺啊,你觉得我狂妄吗?”
路笺默了片刻,“狂妄?是指弑神一事?”
“指我本人。”迟问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弑神一事也行,你觉得……”
弑神该不该,对不对?
迟问可没这么问的意思,她只是谦虚地想要知道,“会不会太早了点。”
路笺试图认真分析一下。
但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时机,“蒲牢所做的事,于你的性格看来,定是不允的,杀就杀了。”
凡人弑神还能上升点违背天道的高度,但迟问本就是神,同族相斗,技高者胜,败者殒命,如此而已,寻常得很。
“是要杀的,我是怕太早。”迟问打了个呵欠,“我可以狂妄,但我不可以愚蠢。”
离经叛道这四个字是自幼就扎根在她骨血里的,这也是迟问六岁时觉醒记忆后半点儿也不慌的原因。
她是很享受提前知晓答案的那类人。
但她不是喜欢冒进的人。
而狂妄这个东西见仁见智,就好比是路笺吧,他看什么,见谁人,都不会觉得对方狂妄,因为他本身对许多事物的态度都是不设限亦或者没底线的。
“你做什么都有道理的,有道理的事,不算狂妄。”他得出结论。
迟问起身,望一眼航线确认没有走偏,“好嘞,听大思想家的总不会错。”
“那你不要再碎一次了。”路笺看着迟问的背影。
她才刚屠了一个神子,刚送走两千冤魂,但她只躺了一小会,起身便又是挺直的腰背,板正的肩颈。
是非常标准,非常无可指摘的,二十四小时偶像。
“啊?”迟问回头,路笺倒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月流祭典的小船不算很大,毕竟只需要送四名祭司上岛即可,还是有去无回的那种。
而路笺一个鬼能把三个人的位置躺满。
他仰起脸,看着站得笔挺的迟问,“你要做什么,请告诉我。”
“嗯,好啊。”迟问重新坐下,“我现在能确定的,就是我堕神前做好的准备,我基本上都没有辜负。”
路笺之前说得对,神子鸱吻和她迟问,本来就是一个人,失忆前后、能力高低,确是导致了她在做事的节奏上有分歧,但对她的性格不会有影响。
所以如今已经是半神的自己,其实是完完全全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局中的进度。
真带感。
“但我还需要一些细节补充,才能把我所有的设计捋清楚,所以我们还是要拿碎片。”迟问偏过脑袋,看了看又近了些的云落岛。
“我来吧。”路笺也跟着看向不远处的孤岛,“牵魂,我会的。”
“我——”
“——你不必在我面前证明你可以,因为我知道而且相信,你可以。”路笺知道迟问想要说什么,“只是开船罢了,让我做,没关系的。”
“你如今这般善解人意,实是令我胆战心惊。”迟问真挚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
“这算好的转变吗?”路笺只问。
“你喜欢的,便是好的转变。”迟问重新绑好了手上和双腿的束带,“你首先是路笺,然后才是我的小仙兽,我也首先是迟问,然后才是你的……末末?”
“末末,还没喊过呢。”路笺话少,也不爱喊人,这昵称取了几日,都没机会喊出口,“什么时候用比较合适呢,那种时候吗?”
“……哪种?”迟问只笑。
“既是昵称,自然是亲昵之时,方可一用。”路笺瞥向一直很安静的袋袋,“现在把它踹下去,便可以用了。”
“主人~!”袋袋委屈。
它已经很乖很识相了好吗?毕竟路笺于它一个小麻袋而言,是非常有威慑力的。
持冥火的修罗唉,主人为什么要找这种奇怪的小哥哥当对象啊,凑一轮上弦月吗?
明明在天境的时候,路笺跟自己一样,都是神殿里的摆设而已啊!
什么时候上位的呀,用了什么手段!
袋袋叉腰,变成一口气鼓鼓的袋袋。
“别吓唬它。”迟问是很向着袋袋的,她拍了拍摆设用的船桨,“它已经够紧张了。”
小口袋最近都在看姒姒夫人的连环画,这会儿可是要去见本尊了,自然是小胆胆提到了嗓子眼。
那云落岛已是近在眼前。
人鱼的咏唱绕在耳畔,似是哭诉,又戚戚沥沥,像下雨一样。
“好奇怪的歌。”迟问觉得这旋律越听越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