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哪了?”
迟问扯开遮眸的丝带,折溺已经不见了。
远处的同皁山上,一个白色的身影于山沿迅速爬升,很快行至山口,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紧接着一道耀极的金光顺着山口溢洒出来,黑褐色的山体仿佛开裂,又传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动。
咯——啷——
跟之前迟问听到的一致。
鬼门又开?这鬼门关要是有点尊严的话,恐怕已经无地自容了。
“是山崩。”路笺望着同皁山的金光,“小羊的鬼印,能驱山崩。”
修罗恶鬼确实可以掌控天象,但天象不一定从天而降,也能从地下来。
“安全吗,我们这个距离?”迟问下意识退了一步,但如果山真的崩,她退不退其实没什么区别。
“无碍,现在动的是神工凿的同皁,是山之灵体,非火山本身。”路笺说完,左右看了看。
灵庙街的活物没有多少了,死灵倒还许多,主要是渊魔几乎无损,皆游走在附近。
“山之灵体……”迟问懂得。
她来启境之前做过很多功课,这一项她亦有了解。
年份久的山河丘壑,若是境遇好逢天神点上一点,就会加持成灵,但与境灵这样的物化灵不同,与承境民间会祭拜的“地仙”、“河伯”之类的也不同。
山海之灵,就是一层神之庇佑,通俗理解成祥瑞也行,总之就是个抽象buff。
折溺一斧子把同皁山灵给劈了,等同于将这火山的庇护给撤了,往后它就是个年份许久的活火山,遵循自然规律,该爆就爆,该熄就熄,不再具有豁免灾祸的神眷。
“唉等等。”迟问抬脸看向路笺,“你说现在?”
他刚刚说的是:现~在~动的是神工凿的同皁。
“嗯,现在,现在可以引归了。”路笺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掌心,示意迟问如同上次在肃飔地穴里那样,召回自己的神体碎片。
迟问:“那待会儿呢,待会儿真的会山崩吗?”
“会吧,不崩何必劈它庇护?”路笺的逻辑一向很直,“这是火山,活着不崩,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崩了倒算是,活过。”
“路笺你真是,大思想家。”迟问为他鼓掌,“我以后成顶流了,我给你著书。”
“……引归。”路笺发现自己回避了迟问的胡说八道。
他竟然,在意她在胡说八道。
不是因为妄语的咒戒,不是因为书上说夫妻关系应该坦诚,而是因为,在意。
他晃神了一瞬。
然后意识到迟问在敲自己的手指。
“爪爪。”她催,她要用路笺的爪子破个口放血。
路笺照办,看着迟问把伤口划在了小腿。
她其实不怕血,他其实也一直知道,她不怕血。
迟问看出路笺的心不在焉,但他刚知晓自己是天地初开时就有的生灵,知晓自己每晚的恶梦来源完全真实,再心大的家伙,也需要点时间接受,这很正常。
山崩在即,迟问现在要做的,是管好自己,而不是安抚路笺。
两个人又再次在各自的逻辑里跨频互解,然后得出相同的结论:无所谓,没什么事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
第三块神体碎片融进迟问的身体。
这东西被负屃压在同皁山下,用霸下的神力压制,还点化了山灵护佑,迟问本以为取出会颇费一番力气,结果倒是完全不费力气。
“说到底,做人还是要积德行善,五讲四美。”迟问适应着渐强的神体,感觉自己下一次可以作更大的死了,因为她有了更大的能耐。
归神进度:1/3。
她霸道地主张自己的神体碎成了九块,一块裹着神魂降生为人,就是她身为迟问的本体,另两块现在已经归位,那便还剩六个。
都这么顺利便好了,她虽不知自己为何能得折溺这般付出,可她接受得心安理得。
心大定命,命大定心。
折溺重新从火山口跃了出来,或者说,是滚了下来。
迟问目前对这一位鬼百感交集,不知该以什么态度与之交流。
但他看着也没有多少时间能与谁再多交流了。
折溺以鬼力摧毁神子加持,是个硬碰硬的过程,而负屃把鸱吻的神体藏在这同皁山下,则是个一加一的保险。
神鬼两边都要守山,连世间都望这同皁安宁,三界庇佑,谁又会允许此山有恙。
就算迟问真的寻得到方法开山取物,也要斟酌后再动手。
可谁知折溺直接担了这个罪名,半分犹豫也没有地,以鬼斧撼了神工。
他撕下了同皁山的祥瑞,拆了被大家捧在手心的宝贝,拾出了神子鸱吻扔掉的……碎屑。
“反正我是替身,从生到死,都是被定好的故事。”修罗到底强大,这么折腾,他才真的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折溺双眼已经无法聚焦,“神子大人,谢谢你让我多活了这么些日子,可惜我没听你的,没有去自由自在。”
迟问:“抱歉啊,我在努力想了。”
但是神子的记忆里没有成年折溺,就跟她没见过成年路笺一样,大羊的脸唤不起鸱吻的多少回忆。
“记不得了也无妨,那就谢谢你的……举手之劳。”折溺眼睛一闭。
迟问:“啊不是,你没点遗愿什么的吗?”
总得给个机会让她礼尚往来一下,回之报之,共建美好社会啊。
折溺不答。
他一生命定,小小年纪就被预言了自己会在哪天死掉,他幼时是路笺的替身,名字是照着断燎取的,他连自己该是什么,该是谁,都不知道。
但原本会跟同皁山一起被天境灭掉的他,却因为鸱吻的缘故,活了下来。
只是长大后,折溺又被鬼域当成礼品送上了天境,在喜宴上如吉祥物一般被众神轮着参观。
到现在,他是同皁山主,守在鬼门关前,防着自己的同族,禁止他们步入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