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起,从额头扯到脖颈、手背,像一个失去挚爱的疯子。
为什么?
为什么不等他?
为什么不跟他走?
钟小月再次愣住,不知道这些为什么从何而来。
她不欠苏暮远什么,苏暮远也不欠她的,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谁跟谁走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意义。
他们原本注定了一个要死在另一个手里,没有互相杀害已经是命运的开恩。
钟小月没有想过要等他,理所当然的,她觉得苏暮远也从来没想过要她等,他们对这件事有默契。
苏暮远现在这样伤心,倒像是钟小月负了他。
钟小月扯着嘴角想要笑,却没有笑出来。
有些无奈,这样的苏暮远她从没见过,不知要如何面对,好在她如今已经做鬼,也无需面对了。
她起身回到窗边,太阳已经升起,万道金光撒在人间,灿烂辉煌。
青城是很美的,但如今这座美丽的城市落入了代国人手里,五年来,她做的所有都随青江奔腾而去,如同她的生命,一去不复返。
苏暮远在公寓里待到了天黑,他抽完了两盒烟,那是他以前留在卧室床头柜里的。
读了无数遍她留下的那张纸条,纸条上只写了希望将骨灰撒在青江的遗愿。
翻遍了她书架上的书,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前天夜里钟小月烧光了所有写过字的书和本子,所以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月光再次从窗外照进来的时候,他到客厅打了一个电话。
一刻钟后,有人敲门,苏暮远起身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士兵,一个白大褂医生。
苏暮远的视线在医生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目光里流露出冷冰冰的厌恶,眉头锁得更紧了。
“少将,是将军让我来的。”医生小心解释,赔着笑。
凝视片刻,苏暮远松开门把手,侧身让三人进来。
医生在前,士兵在后,一同进了卧室,苏暮远最后进去,站定在门口。
医生放下手提箱,逐一检查“钟小月”的鼻息、脉搏、眼白、心跳以及手臂上的皮肤,沉吟再三,他低头走到苏暮远的跟前。
苏暮远目光凝成一束,像聚光灯一般紧紧追着医生的动作,见他向自己走来,厌恶的眼神里生出几分隐约的期望。
医生避开他的目光,垂首道:“少将,这位小姐已经去世多时,请您节哀。”
苏暮远的目光骤然间涣散,他微微偏头垂眸,灯光将他的身影投在雪白的墙布上,高大的身形似乎突然萎缩了许多。
沉默过后,苏暮远开口问道:“大概什么时候?”
“初步推断大概在昨天凌晨到日出之间,应该是服毒,具体死因可能需要解……”
“出去。”苏暮远冷冷打断他的话。
医生身体一抖,连忙拎起手提箱离开,苏暮远冰冷的目光扫向两个士兵。
两个士兵瑟瑟发抖,对望一眼,其中看起来年纪略长的那位握紧拳头,站出来道:“少将,将军命……”
“滚!”苏暮远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呵斥。
两个士兵的身体同时抖了一下,慌忙往门口去。
“站住!”
两个士兵立刻停步,惶恐不安等着苏暮远发话。
“叫我的司机开车在楼下等我。”
“是。”
士兵离开后,房间里恢复安静。
苏暮远从床头烟灰缸里找出一截烟蒂,点燃后狠狠吸一口,又狠狠摁灭。
他走到床边,手轻轻抚摸“钟小月”的脸,她穿着一件鹅黄长袖连衣裙,脚下是白色布鞋,一身素净。
这件裙子是钟小月特意为自己挑的,她喜欢很淡很淡的黄色,像月亮的光辉。
苏暮远垂首凝视“钟小月”的脸,许久,长长叹一口气,气息颤栗。
他抹一把脸,起身到梳妆台的抽屉里翻出一套首饰,一样一样给“钟小月”戴上,珍珠桂花耳坠,金丝玉兔项链,浑圆如满月的素金手镯。
这套首饰是苏暮远送的,钟小月只在跟他参加舞会时戴过。
苏暮远替“钟小月”戴好首饰,摸了摸她的头发,顺着头发往下,他的手抚过“钟小月”瘦削的肩头,纤细的胳膊,直到青竹般的手指。
他轻轻摩挲僵硬的指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对“钟小月”道:“你等着。”
苏暮远起身打开靠墙的衣柜,在右下角的抽屉找出一个装纽扣的四方小纸袋,他隔着纸张捏了捏,嘴角轻微一勾,打开纸袋倒出一枚素金戒指。
他回到床边,食指和拇指捏起戒指微微转动,指环闪现一圈光芒。
“果然还在。”
苏暮远轻轻拿起“钟小月”的左手,缓缓将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
然后他解开自己的军装领扣和衬衣领扣,从脖子里扯出一根细绳,细绳末端缀着一枚金戒指,戒指一晃一晃,在橘色灯光下闪着微光。
“这对戒指是我回国前一天买的,本打算第二天我们去公证结婚的时候用。”苏暮远给自己戴上戒指,大手覆上“钟小月”的小手,两枚同款金戒指在灯光下闪着一样的光芒,温暖而沉静。
苏暮远忽地抬头看向窗外,微张着唇,半晌,颤抖着叹一口长气,咬唇垂头,一颗眼泪滴落在他左手背淡红伤疤上,顺着疤痕缓慢蜿蜒。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轻轻抚摸“钟小月”的脸。“我再也不走了,我们现在是夫妻了,小月,我以后再也不走了,小月。”
苏暮远俯下身,再次抱住“钟小月”冰冷的身体,肩背颤抖,语带哭腔和恨意。
钟小月的震惊无异于一颗炸弹在她脚下炸开,炸得她眼前发白,脑袋发空。
她下意识拒绝承认眼前所见耳中所闻,抱住自己莫须有的头,一步步往后退,穿过窗户墙壁朝楼下落去。
她没有挣扎,顺着大楼往下飘,脑海里的回忆如持续了三年的战火,轰得她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