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是代国军队的车,钟小月粗略估计,大概有上百台。
最前面的二十台车停下后,车上跳下代国军人,排成二十个纵队,整齐划一往青山方向挺进。
钟小月忍不住好奇跟上,以她所知,山国最后一支反抗力量早已撤出青城,此时极有可能已经到了边境线上,绝无藏在青山的可能。
这么大动静看起来也不像是围剿反抗余部。
纵队挺进一公里左右停下,钟小月观察片刻,终于搞明白他们是要做什么。
挖坑埋尸。
后面的车队在往纵队挺进的方向开,钟小月不用看也知道,车上肯定全是尸体。
一阵恶寒在她的意识里翻滚而过,钟小月感觉自己的魂魄抖了抖,她回头看一眼昨夜去世的“送终老人”,往青城中心飘然而去。
原来对鬼来说,意念不仅可以用来飞,还可以用来找人——钟小月在途中想了一下怎么才能找到苏暮远,结果一落地便发现自己站在苏暮远跟前。
看清四周情况后,钟小月再次确认:苏暮远是真的疯了。
苏暮远不仅没有把“钟小月”送去火化,反而安置在了元尊太后的陵墓里——这可是一座有着六千多年历史的古墓。
钟小月想起跟苏暮远刚认识的时候,为了尽快接近他,她说自己喜欢岱国历史,尤其喜欢元尊太后,苏暮远便邀她一起参观这座陵墓。
见面的前一天晚上,钟小月通宵读完一本元尊太后传,第二天与苏暮远相谈甚欢,回程路上却在车里睡着了。
苏暮远把车停在她的宿舍院门口,安静地等到她睡醒。
虽然这件事让她遭遇了流言风波,但钟小月到现在依然认为,那是她和苏暮远最为接近彼此本来面目的一刻。
“也只有元尊太后这样的人,配得上万世景仰。”
发出如此感慨的钟小月不会知道,几年后,她自己会躺进这座受万世景仰的陵墓里。
墓室里两只喜烛已经燃尽,桌上空留两堆烛泪。
“钟小月”躺在墓室正中的白玉石台上,苏暮远睡在旁边,像前天晚上那样抱着她。
两个酒杯打翻在地,地板上有酒水蜿蜒的痕迹,旁边有一个打开的食盒并几样吃食,一床被褥,看起来都没动过。
“小月!”
苏暮远突然翻身而起,从石台上滚跌到地面,发出一声闷哼。
半晌,他爬起来靠石台坐着,双手抱头,胡乱磋磨,回头看一眼“钟小月”,干枯起皮的嘴唇动了动,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像失去了魂灵。
钟小月走过去想扶他,手指穿过他的肩头,徒劳无功。
苏暮远转头仰靠着,手摸索着抓起酒瓶往嘴里倒,一滴也没倒出来,他发狠顿了两下,扬手摔出去,酒瓶在墙角碎了一地,钟小月不留神吓了一跳。
苏暮远忽然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小月?”他慌忙从地上爬起,眼里闪现精光,直冲她抱过来,但扑了个空。
钟小月愣在原地,眼睁睁看他一次又一次朝自己扑过来,他能看见鬼?
“你能看见我?”
苏暮远停下来,直勾勾看着她,“小月,是你,对不对?”
“……是,是我。”钟小月心中突地酸涩。
苏暮远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蓦地红了眼,双眸亮得惊人,整个人几近癫狂。
不管是人是鬼,是梦是幻,他愿意永远留在这一刻。
他小心翼翼,言辞恳切,像拿刀在剖自己的胸口,“小月,你别走……我到处找你,我找不到你……你回来……我错了,你恨我杀我都可以,只要你不走,只要你不走,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钟小月看着面前泪流不止的人,他从来没这样对她说过话,她也从来没听谁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苏暮远像孤狼在暗夜里看见一缕极淡的月光,又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说个不休:“小月,你说话,你跟我说话……是我来晚了,我错了,我应该早点来找你,你就不会走了,你也想见我的,对不对……”
苏世龙和于良走进来就看见这惊悚诡异的一幕——苏暮远摇晃着身体和双手对着面前的空气不停喊“小月”,像失心疯一般。
完了,疯了。
于良抢过去扶住苏暮远连声喊“少将军”,全无反应。
苏世龙背着手板着脸,冷眼旁观,一身气血直往脑门冲。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左手深深掐住右手腕才让自己忍住没有去摸抢将他一枪/毙了。
若不是他自己的儿子苏暮云在一年前死于非命,他绝不至于将苏家的希望寄托在苏暮远身上。
苏家历代领兵,牢牢把控代国军政大权上百年,如今终于完成消灭山国恢复岱国邦图的历史壮举,正是需要苏家人励精图治的时候,苏暮远却为了一个女人闹成这副模样,尤其这个女人还是苏家的仇人,简直可笑!可恨!
苏暮远正对钟小月说着话,于良往他眼前一晃,他再睁眼钟小月的身影就消失了,他急得满屋转,于良跟着又是拦又是劝,被他一把抓住前襟猛地掼了出去。
“滚!”
“小月,我知道你肯定恨我,你恨我你怎么能死呢……”
杯盘被褥条桌惨遭打砸,满室狼藉。
苏暮远十分肯定自己刚才看见了钟小月,也听见了她说话,只一下,就那么被晃了一下,他日思夜想的人就不见了。
他急得全身气血逆行,心口那把剪刀好似在用力绞他的肉。
喉咙紧缩,干涸,裂开,似乎涌上一阵腥甜,他禁不住身体前扑。
突然,一口鲜血喷到墓室墙上,他眼前由红而黑,意识迅速陷入空白,身体渐渐软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