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冬的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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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黑帽口罩的女人席地而坐,靠在石椅腿边,傍晚的残霞刺破林叶空隙,落在她的肩上化为星点,有只高跟鞋踹踹她的腿,黄翠翠仰头,正瞧见陈书婷背光站在面前。
光辉在她身后打出道道金芒,空气中游荡的细小尘埃突兀惹眼,她像一尊突破九天降入凡间的妖神。陈书婷换了条重心腿站立,居高临下审视她:“你在这里睡两天了,我不是给了你一部车吗,怎么不回京海?”
“高速设关了,回不去。”
“啊?”陈书婷扑棱了一下狐狸耳朵,震撼道,“你黑白两道全得罪啦?”
“……倒不是。”
“我就奇怪了,”陈书婷抱臂坐在石椅上,说道,“你到底是听谁行事?”
她想也不想,脱口答道:“我听我闺女的安全行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能好。”
这并不是全部的答案,但这个回答足以触动陈书婷的心。
两个带崽的母兽骤然心灵相通,陈书婷推了推她的肩头,放下一点戒备:“要不,我想想办法,把你运回京海?”
“不用,我上午看了,过卡车辆都得查后备箱,我要是被警方拖出来,更洗不清了。”
天色暗淡,陈书婷注视着她模糊成团渐渐离去的轮廓,心中的警戒又稍微放下一点点,她用力抿住双唇,挽留的话一不小心冲破喉关,在空气中散开。
“你——不行的话,在我这里住两天吧?”
“啊?”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扭捏了一瞬,“这多不好意思啊,你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哦,是哦。”陈书婷转身就走,“你说得对,那算了。”
“欸别呀!求借个浴室,我想洗个澡呀——等等啊婷婷——!收留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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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翠翠站在二楼,目送两个黑色大檐帽被陈书婷礼送出门,等李响和安欣走远了,掌控一切的母亲才将手臂抽离儿子的肩膀。
“妈妈,翠姨不是就在这里嘛?为什么不让我说?”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自己玩去。”陈书婷打发了儿子,踩着高跟鞋蹬蹬上楼,在楼梯口撞上临时室友,她惯例露出亲和的笑容,发间的淡香也是刻意搭配的,令人心安气闲,“这两天住的习惯么?”
她斜倚在栏杆上,点头嬉笑:“这里很好啊,你给我选的房间视野棒,就是楼与楼的间隔有点不合适,采光不大充足。”
——视野好、间隔窄、采光不好但角度刁,这可都是放暗哨监视我的好条件呀!
“住过来多好啊,这两天晓晨跟着你玩,一口一个姨叫着多亲切——嘶,你跟我说,是有个女儿吧?叫什么名字啊?有空见见呗。”
——就是监视你怎样,与其放你在外面搞事,不如弄家里监视起来,不服的话有本事你跑啊!出去幕天席地啊!
“我女儿叫黄瑶,王字旁的那个。”
“嗯——这个字好,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陈书婷慢慢念出这句话,字与字之间带着磁性的黏连,黄翠翠故作羞态:“什么意思嘛?你要跟我好吗?”
陈书婷翻了个斜眼:“以后什么打算啊?”
“我探过了,有几个乡县撤了卡,京海的注意力应该被徐江吸引走了,这边松懈下来,再说跨市办案协调起来也麻烦,有机会我就走。”黄翠翠正色道,“你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回京海得了。”
“回去以身涉险?”
“这不还有我替你当靶子吗?你回去了就是重要人证,有警察保护,你找个地方一蹲就完事儿了。”
陈书婷见黄翠翠的第一面,就感觉这个女人贪恋赀财,经过一番相处,她需要修正这个刻板印象。
黄翠翠贪不贪财不知道,但阴阳怪气的火候练到家了。
怎么还拐着弯的骂人心思阴暗胆小如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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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滂沱,黑云叠压,这一晚见不到月色,只有簌簌落下的雨滴反射出车灯的莹光。夜间行车容易疲劳犯困,她实在困乏,便停车靠边,甫一闭眼,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急刹和金属倾覆的巨响。
这种天气,确实容易发生车祸啊。
她打了个哈欠,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瞬间清醒。
这其实是个巧合,也是个失误。
失误在她堵错了路口,下高速后通往京海的岔路有三条,她以为是比较开阔的那条;巧合在开阔岔路与事发路段之间就隔了一块正在有序迁移中的坟地,事发的撞击声清晰入耳。
深更半夜,乌云罩顶,她转身跳跃,绕着坟头跨栏,这辈子的阴德都快折干净了。
安欣翻车的斜坡地势不平,泥土黏滑,她伸手拦截唐小龙的钢棍时脚下不稳,差点把未来的京海献血慈善大使铲飞,他重心后倾,手忙脚乱地寻找支撑点,被安欣得空抓了一条血痕。
这是一次狼狈混乱且短暂的混战,三个站着却脚底打滑的,一个趴着却下盘稳定的,高启强认出她来,一时惊慌之下,绕到她背后用力一推,她双手放开,给对面二人逃脱的可乘之机。
眼看着他们手脚并用,往蓝色轻卡爬去,她紧随其后,咬牙追上,扯着他的头套硬将其拽回来了。
“把东西放下!”她附在唐小龙耳旁,低声逼胁,“不然我喊你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