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默这个人,长得有些奇怪。
圆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下垂的狗狗眼,但是配了一张薄唇猫猫嘴。
瘦高的男人剃着板寸,他习惯性驼着背,眼神并不像后期那样疲劳无望,如今他刚放出来,还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个屁!
亡命之徒她见多了,真当她看不出来那双眼睛中隐忍暗藏的火焰吗?
“疤眼跟我说,你在外面养孩子了,”陈金默半阖眼皮,看似是要睡着了,实则俯视着她,“安欣警官也不告诉我,他说什么……没有取得监护人同意,不能把孩子的事情告诉我,他让我好好改造,出来好好过日子。”
他困惑地眯着双眼,皱了皱眉,似乎对眼前的情况非常不解:“你他妈把老子孩子给杀了,在外面给别的贱男人养野种?”
每一个字,都踩穿了她的底线,她呼吸一滞,手上动作毫不过脑,全由愤怒的情绪催动,抡起手臂甩过去一个清脆的耳光,这一巴掌完全没留情面,陈金默被打得偏过头去,他用舌头顶了顶发麻的脸颊,倔强扭回脸,眉间的川字纹舒展开,似乎已经有了解决当下困境的方法。
“你在外头的野男人是谁?”
——啪!一耳光。
“你在外头的野男人……”
——啪!一耳光。
“你在外头的……”
——啪!一耳光。
“你在……”
——一记蓄足了力的重耳光。
他被打得身形有些摇晃,陈金默低着头,抿起猫猫嘴,黑眼珠子骨碌一转,来了句:“我不还手。”
于是她反手一记耳光,给他两边脸上了均匀腮红。
“要不你先打吧,”陈金默破罐子破摔,“你打痛快了,再告诉我,那个野种的亲爹是谁。”
她松开齿关,冷声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在浓酸刺鼻的醋意催发下,这句话落在他耳朵里竟有了一些回护意味。陈金默眼中蓬勃的狠戾被眼睑遮住一半,说话温声细气的:“我改好了,不打人,不骂人,我跟他谈谈,让他滚蛋。”
“他要是不肯呢?”
他眼珠子又一转,黑色瞳仁挪到眼角,悄悄瞥着她,语气冷静沉稳,像是在谈论日常小事:“那就把他干掉算了。”
黄翠翠:……
她默念“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的真言,凝神静气道:“那是老娘的孩子,你凭什么让她没爹。”
“那要不然,”面对这个难题,陈金默略一思忖,迅速给出方案,“我给那个杂种当爹。”
她的嗓子里发出冷冰冰的嗬气声,陈金默像是刚从黑暗森林里爬出来的孤狼,对人类社会的基本规则有一套自我而扭曲的理解,一般人理解不了他的理解。
“行,”她转手抽出皮带,指了指房梁和门框,道:“是我帮你系,还是你自助啊?”
陈金默不解,狗狗眼皱在一起:“给我干什么?”
“你不是要弄死我崽的亲爹吗?动手上吊去吧。”
他眉毛耸动两下,五官聚起来,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罩住自己脸颊,一路搓到脑袋上,感觉CPU都要烧炸了。
*
在阅读理解这方面,陈金默应该比“禁止使用比喻、反问或暗示”的MOSS更加碳基化一些,他失语般坐在小床上,双手抱头,一直努力消化这个事实。
半晌,他终于将脑袋从手掌中捞出来,不敢置信地问道:“那杂……那孩子,有我的份吗?”
黄翠翠:听听这是什么话?!
“你是不是在里面太久,话都不会说了?”她语气恳切,“不行挂精神科看看脑子吧?”
好在他十以内的加减法还没退步,陈金默扒拉着秀颀的手指,举起来比划给她看:“六岁吗?”
他忽然喜滋滋地笑起来:“我有孩子啦?我闺女都六岁啦!她人呢?我是不是把她吵醒了?”
“她不在,被孟局家接过去了,那边安全点。”
“噢。”陈金默有点不开心了,但继而重新期待起来,一双眼睛弯弯垂下,不经意间带点讨好,“有照片吗?”
“屋子里没电,有照片也看不清。”
“噢。”陈金默又不开心了,“叫什么名字啊?”
“黄瑶。”
“好,挺好的,你生的,你说了算。”他挠挠头,绞尽脑汁问出一句有点文化水平的,“哪个yao啊?是什么字?”
“王字旁的瑶。”她还多余给解释了一遍,“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老默一双疲惫的眼皮遮住了清澈的眼睛,张着嘴,皱着眉,挂出一副纯澈的文盲相,是那种,十成新的脑子第一次受到知识污染时会露出的表情。
他瞅着她,一点也不嫌自己丢人:“啥意思,听不懂。”
黄翠翠:……
“算了,洗洗睡吧。”
陈金默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贴贴,被她薅着衣领甩到地上:“你打地铺去!”
他挪挪脚,蹲到床边,两根手指轮流抠地:“凉。”
黄翠翠冷笑翻旧账:“你说什么来着,要是出狱,就弄死我?”
陈金默迅速移开偷瞄她的眼珠子,迈开一大步,躲远:“我不怕凉。”
*
老默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女儿要放在公安局长那边才安全,也不明白为什么黄翠翠作为亲妈,想接女儿回家住一晚,都要和孟夫人指天誓日的保证:“一定不领她去吃垃圾食品!一定不给她多吃糖!一定一定!”
黄翠翠不说,他也不主动问,问那么多做什么,她是个成年人,连孩子都能养这么大,做事一定自有道理。
他戴着入狱那天的鸭舌帽,习惯性贴着墙根游走,一路上煞气收敛,周遭路人谁也不曾多给他一眼关注,他与这个世界脱节已久,格格不入。
只有一个人满口惊喜地招呼他,傻呵呵地从车里跳下来:“默哥!”
“是我啊,咱旧厂街一起玩的!”唐小虎嘿嘿乐着,憨愣地挠挠头发,“走啊默哥,找个地方,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