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默,烂人一个,黄翠翠的妈,那个纤瘦的老太太不止一次声嘶力竭地喊他扫把星倒霉鬼,一出来就把自家女儿克出难,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不是瑶瑶需要在实验小学插班读书,获得良好的教育环境,老两口是不会把孙女放在京海市的。
他无所谓别人的评价,不过岳父岳母的态度总归是重要的,有了安欣警官的背书,陈金默才能分得黄瑶的抚养权。
头半年,瑶瑶沉默以对;后半年,瑶瑶吵着要妈,父女俩尴尬的磨合了十二个月,过两年,孩子才静下来,到底是件好事,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现在,女儿就是他早出晚归的全部意义。
夜深人静,他一个人躺在小床上,脚下便是迎接月光的阳台,上方横贯一根铁丝架,父女二人的衣物分隔两边,作为楚河汉界的分线是一件女士皮衣,它一直挂在那,脏了就拿下来擦擦洗洗,继续挂上,晾出一家三口整整齐齐的假象。
陈金默拉过被褥,躲进凉气渗骨的窝里,一近冬日,湿冷的寒凉见缝插针,无孔不入地折磨着市民,远处高楼大厦、别墅庄园里的富贵人家自然无惧,但在另一侧,旧街中的蜗居于笼格的男女只能相互紧紧抱拥着驱寒。
他似是忽然着了魔,被夜游的某类妖鬼给迷惑了心智,竟然放弃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点点热气,掀开被子下床,去摘下那件女士外套,抱在怀里,鬼鬼祟祟地钻回被窝。
外套上血气早已消散,它的最独到之处没有了,成为一件应该被扔开的旧衣,但陈金默却嗅出了根本不存在的味道,这种独令他兴致勃发的味道完全出自他的臆想,臆想的根源,来自于现实里切真发生过的亲吻、抚慰,与攀至高峰的战栗。
总有不识相的男人想二度造访她,低廉的雄性荷尔蒙带给他们不自量力的高傲,自以为买过一夜春宵,这个辛辣的黄翠翠便会再度香臭不忌地再续前缘,当然,迎接他们的只会是陈金默的拳头。
这变相地说明,她在某一方面是很吸引男性的,尽情肆意绽放的躯体不啻为他所摘取,陈金默捏紧了五指,被褥下乱堆的腰带等杂物硌在身下,被他一股脑推开,拂倒在地上。他一时不察,让这样廉价的嫉妒趁虚而入,她不是什么高贵纯雅的姑娘,他也不是西装革履的绅士,糖果蛋糕和梦幻童话与他们毫无关系,在被人唾弃躲避的角落里,她沟渠中明月的倒影,他是污泥里尖锐的荆棘。
原始的人欲在他的指尖上系了牢不可摧的丝线,牵着他的手掌慢慢向下,掌握欲海之源。
陈金默将脸埋在外套和柔软的被褥之间,吐出一口浊气,他的脊骨节节突出,肌肉线条随动作而发生迷人的扭曲,月光洒在他身上,刻画出精悍有力的线条,这些线条揉捏在一起,形成一具暗藏暴力之火的冰冷躯壳。
但这具身体的主人,现在开始厌恶起自己那双宽长漂亮的手掌,他嫌自己手掌粗硬,不如她的细嫩小巧;他嫌恶皮衣冷淡,不如她本人热烈多情。他不知轻重时,会被她扇一巴掌或咬一口,活生生的牙尖嘴利,在他身上怨骂。
“老默!要死了你!”
陈金默幻听着她再次伏在他耳侧,呼吸讲话,身体逐渐发热,最后颤栗着,搞了一手的腥黏。
他转过身,额头细汗蒸发时带走热量,似有寒风拂过,他瘫在床上,甫一动弹,腰下就被什么东西狠狠硌了一下。
是个被他压裂的快递盒子。字么,陈金默认得不多,但他知道收件人上印的是自己的名,取来快递时,他还以为是瑶瑶订的杂志,那些出版社总会定期送些小玩具小材料,来拉拢小读者们。
快递里露出的明信片一角,让他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明信片上也有他的名字,后面的几句话里多有不认识的字,他暂且放到一边,胡乱用纸擦擦手,专心摆弄随卡寄来的一方锦盒。
盒中并列两个软槽,其中一槽空空如也,另一槽中安置一枚指环,陈金默将其捏出来,一瞬间福灵心至,直接套在无名指上。
严丝合缝,银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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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帮他担保,贷款买的餐车,也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不锈钢的银面甚至隐约倒映出人来人往的色块。
他抹掉新鲜的血迹,维持着光亮的台面。
轮胎碾过地面,一串杂乱的脚步纷至沓来,捂着满脸血的混混头目看到有人赶来为自己撑腰,连忙兴奋大叫:“我大哥来了!他可不是一般人,等死吧你!”
他看到来人,如同婴儿盼望父母,带着手下小弟站起来,拱过去:“刚哥——”
颠倒黑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刚哥一脚踢开,恨恨骂:“滚一边去,闭嘴!”
红色宝马姗姗来迟,驶过越野,停在排头,那穿着花西装的司机刚一来下,便开朗地朝那个落魄的卖饭佬挥手:“默哥!”
混混头子有点瑟缩,悄声问道:“刚哥,这位是?”
刚哥抬手一巴掌:“闭嘴吧!”
花西装迈着外八字,大摇大摆地走来,嬉皮笑脸地问候了生意,揪起老默的袖子,说道:“大哥大嫂接孩子去了,咱俩走呗?”
老默侧身朝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忍不住笑起来,眼尾立刻爬上深刻的笑纹:“那辆红车,你的?”
“对啊,怎么了?”
“你知道要是翠翠回来,得说什么吗?”老默笑出声,“骚得不行啊你。”
花西装眼睛一亮:“翠姐有消息了吗?”
老默没说话,摘下劳保手套,把无名指上的戒指展示给他,怕他看不清,还特地晃了晃。
“恭喜啊默哥!”花西装连连抱拳拱手,大笑起来,虎目眯着,弯弯两条线,“算是有名分了,没白守这几年活寡——诶呦!”
词不达意,脑壳挨了一下,花西装也不恼,依旧乐呵呵的:“喜事啊,翠姐这么久了都没消息,这回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办酒席领证啊?”
俩人旁若无人地讲话,混混头目再傻也明白了情况,他又不敢主动上前认错,只等那张唇上带疤的虎脸转过头,他才敢牵动伤口,扯出谄笑。
“刚子,你手下啊?”笑面虎说话了,“怎么想的啊?抢到默哥家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