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被晒得倒戗出尖细的小刺,在白色劳保手套的针织布料间刮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陈金默拍了拍手套,去去手套上沾染的细灰,也顾不上讲究什么,在脚手架上寻了个安稳处坐下,塞了两口饭。
唇干舌燥,一口冒着油荤的饭菜需要被蒸热的茶水送进胃里,他看了看身边的李顺,觉得这个老头今天一反常态地沉默起来。
“老李,家里有事啊?”
“没有,没。”李顺心事重重地回了几个字,便再不答话。
他脸上的纹路愈发深刻,满脸灰汗挤在皱纹里,深深掩藏,似是把一辈子的苦累都埋进去,又和着血汗流下来。
贫穷,还养个有病的儿子,陈金默又看了他一眼,回头自己默默扒饭啃鱼。
“小伙子,”老态疲惫声音幽幽传来,李顺瞧了一眼陈金默手上的银戒,问道,“成家了?”
“嗯。”
“有孩子没?”
“有了,闺女。”
“看你的样,手上还戴那玩意儿,不像缺钱的。”
“家里出了点事,得出来找活干。”
“噢——”李顺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心头沉坠万斤铁,整个人几乎岣嵝成一团,“多好……欸,来,小伙子,我老了,消化不好,不吃鱼,给你吃,来……”
陈金默嘴里咀嚼不停,瞳仁挂在眼梢观察身边的老头。
诡异,但事出反常必有因。
不等他观察个所以然出来,工头隔着绿色安网一声吆喝,催着上工。
李顺的动作更加迟滞呆顿,陈金默收拾着饭盒,一刻不停地盯着他的动向,常年刀头舔血的日子过惯,杀手本能会让他对死亡与鲜血有着冥冥之中的预感。
新上来的工人弟兄喊了一声招呼,他回头应声的半秒刹那,余光中便看见一道绿色身影向外斜去。
“哎!”
陈金默的嗓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急喝,蓄势待发的肌肉和关节顷刻间调动起来,遵循生理反应的本能,猿臂攀挠,径直抓住了拖在李顺后面的安全绳。
*
“安警官,就这些,没了。”陈金默摊手坐在问询室里,一脸的无辜真诚,“我看他的安全绳好像有点毛病,他说去找工头换,没多一会儿我就听见有人喊,说什么坠楼了,救人。”
“对了,我当时看,他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还有气呢,现在人怎么样了?”
安欣看着他,眨眨眼。
“老默,你看噢,咱们在这里,不在审讯室……”
“我知道,安警官,来的时候你都说清楚了。”面对安欣,陈金默笑得实在掏心掏肺,一副弃恶从善浪子回头的老实人形象。
“好,那你……”
“那你为什么要办□□去莽村工地?”张彪小急脾气一上来,没工夫循循善诱慢慢利导了,直接把话往死路上点,“是不是高启强让你去的?”
“我有前科,别的工地都不要我。”陈金默看向张彪,笑容逐渐淡下来,态度仍旧礼貌配合,“餐车被没收了,他们开口要五万罚金,翠翠让我别管这事,别去搭茬,但是日子总得想办法过,不能天天就这么待着。几位警官,咱们都是男人,你说,总不能让老婆家里家外的操心。”
安欣张彪并陆寒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认为这番说辞的逻辑是说得通的。
但马上,陈金默的逻辑就说不通了。
“更何况翠翠,你们都熟悉,瘦瘦弱弱的,又娇气,没学历没力气,我怕她出去受欺负。”
问询室登时鸦雀无声。
陆寒看看师父,又看看张彪,负责记录的笔尖就这么悬停了半分钟。
斯文秀气的小警察不明白,为什么两位组长忽然都不说话了。
最终,安欣瞪着写满问号的双眼,倾身过去,震惊得有点结巴:“你,你……你这说的,翠翠,指的是黄翠翠吗?”
陈金默的眼珠狐疑地转了半圈,然后坦坦荡荡确认:“对啊。”
从问询室出来,安欣和张彪还处于一种半恍惚的状态,陆寒丈二摸不着头脑,本着不耻下问不丢人的原则,快上几步,问道:“师父,陈金默刚才的话有问题吗?我怎么没听出来啊?是哪句有问题啊?”
“前面都没什么问题,他的话都有目击证人佐证。”安欣回过神,然后又陷入了对世界认知的迷茫,“后面那几句,形容黄翠翠的,有点……”
“黄翠翠?噢!有印象,那几个形容词我觉得还挺贴切的,怎么了?”
张彪驻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泼皮破落户,人都叫她翠姐,你管她叫京海伽古拉就是了。”
陆寒:……
叫你有空换个信号好点的电视,剧都看串台了。
*
泼皮破落户黄翠翠此刻正在莽村,极不情愿地和李响碰了面。
许是她不慌不忙收起手套的动作实在惹人怀疑,李响用审视嫌疑人的目光扫了她好几回,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的李队长单刀直入:“干什么来的?”
他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头上黑色鸭舌帽,上身一件黑皮衣,完全就是六年前那个京海大刺儿头的季节限定复刻,任谁看了都会警铃大作。
“朋友是李青的法援律师,送她过来工作的。”她毫无心虚,答起话来气壮山河,“我离得远着呢,可没去掺和!”
李响眼神不变,聚在她的表情上,盯得久了,仿佛能灼烧出一个滚烫的血洞。
兜里的手机铃声作响,他收回质疑的眸色,接起领导的指示。
“好,明白了,我现在就让人整理一下,争取明天下午交上去。”他挂了一个电话,随即又拨出另一个,“喂,小姜,你组织一下,把大家的档案整理好,今年是大查,认真点,别遗漏了,后补麻烦。”
多年从警经验直接了当地告诉他,黄陈二人接连出现在莽村现场,其中必定有蹊跷,但这蹊跷只留了蚕丝般轻细的思路,一不小心就捻断了。
“黄翠翠,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李响深思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