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铃铛，天佑安康。
看到名册上的向天佑三个大字，殷知鹤手指一顿，最后还是越过那个名字，去寻了二十余个识字且会写字的小兵过来。
大盛抑武尚文，但却不是人人都识字的。底层百姓识字的不多，上头的官员富户再尚文，再以会吟诗作对为矜贵，再鼓吹才女才能在日后嫁一个好人家。尚文的风也拂不到底层。
毕竟一日到头，想要维持生计便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卖出死力气去干活或耕织，夜晚灯油火金贵，哪还来的时间读书习字？
且大盛取缔科举多年，即便读再多书，写再多字，又不能参加科举，普通百姓哪里认识能够举荐做官的贵人呢？
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想要做官难于升天，先生要钱，书要钱，笔墨纸砚也要花钱，一刀不怎么样的纸可能便是全家人一两天的吃食。
花如此多的银子去学这些不能吃日后也用不着的的东西，不如给家里换点馍馍实在。
军营人数众多，除了自己有报效家国的心的，便是抽壮丁，或为了能有一块田地，要不想为家中免除徭税。来参军的大多都是大盛底层的百姓。
底层小兵自然也是不识字的居多，许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明璜下头也常有要明璜写读家书的小兵。这些小兵写完家书，家里头的人往往都会找乡里识字的人年，然后又花点吃食请人写封信捎回军中，乡村野舍能写会读的人多半赚的就是这些钱。
故在军营里，一万人中能找出二三十个能识字会写的，已是幸事了。
殷知鹤在名册上找齐了人，便遣人叫他们过来帐中，出了两三个问题考校了一下他们，又写了三四道算学题来让他们计算。
这样两轮下来，剩下来的即会写字又会算数的人连个巴掌都都不到。殷知鹤又各自将账本拆开，让他们一一核对。
这些人都是底层的小兵，被叫到大帐里头来做事。
来到大帐内虽不似上沙场杀敌那般可以捡到军功，但远离了沙场，便多了一份保命的可能。
能在投军后还有一条命回家见到父母孩子，军饷饭食照领照吃，这些小兵哪还有不愿意的。
人人都想保住这一份从天而降的馅饼，当即便都在大帐内安安静静地看起账册来。
近段时日并没什么仗打，且冬天食物相对比较紧缺。恒泽军除了日常操练外，就是盯着京城派来的重犯修边防，偶尔他们自己也会上手。虽没战事，但总归是不得闲的。
因为操练劳作了一日，天气又冷。明璜头垫着箭筒睡得正香。忽然箭筒里传来脚步声，明璜一下便醒了，她目光如炬，一眼便望了过去，小声喝道：
“谁！”
只见带着他们这一支的千长站在帐外，打着手势叫明璜出来。
见不是生人，明璜一下便困了。她自来是浅眠的，在军中生活这这一年来几近受尽了折磨。军中的日子可没有单房单间，自明璜还是个小兵起，她便一直与别人挤在一个大帐内，现在成了卒长，帐内同睡的人也从百余人缩成了同为卒长的十人。她总算能勉强睡个好觉了。
明璜撑着困意出去，向千长行了个礼后，只见千长神神秘秘地对他道：
“天佑，你家中可是有做生意，可会算数？”
明璜点点头道：“家中人曾经营一些小生意，标下学过几回算术，略懂一些。”
“我就说呢......”，千长略有所思后，早上三个账房先生被投入军狱之事他也略有耳闻。听说上头在军中挑选会识字算数的人，他还在想自己营中是否会有人选上，哪知一个都没有。
谁料方才自己的顶头上司来找自己，让自己带着天佑去帐营中，道自己营下的天佑因家中做生意会看账目被选上了，向天佑的任务是每日白日时账册清算过后，晚上再连带着算一遍。
只不过不能大张旗鼓，要秘密行事。违令者军法处置。
瞌睡来了送枕头！明璜今日还在想要不要用本办法潜入查帐，没想到深夜便收来了让她去看账的消息。
听到这里，明璜那一点子困意都尽数醒了过来，在心中呼天助我也，但面上仍谨慎地不露一丝喜悦之情，转念想想，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眼前这一幕与上回大舅找自己时有点相似，便问道：
“大人可知为何单单只找我一人......？”
“单单？”千长摇了摇头道并非单单，上头的人下午已经面过其他人了，仍不满意，后来才选定了明璜的。
“你到了帐内，不要乱摸也不要乱看，那位大人叫你干什么你便干什么，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千万不要自作主张。也不要将里头的东西记了带出来。”
“要杀头的！”
千长殷殷切切地叮嘱她，明璜应了声是。
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被叫进去的，明璜这才放下心来。她随着千长来到了大帐内，守在帐外的军士们检查了一番明璜身上是否有带武器，又让千长进去通报。
明璜站在外头，只见大帐灯火通明，将里头人的影子都一同照了出来。但千长通报后，帐内的灯火忽然便熄下去两盏，帐里头的人影绰绰，倒是不真切了几分。
明璜一进去，守在帐外的将士们便随着千长走远了，远远地守着这个军帐。这军帐也算大的了，且离中军大帐不远，里头摆了好几张样式不一的案牍，一看便是临时从不知什么地方搬过来凑合用的。
案牍上或开或合这一些账册，旁边则另有纸笔记录。只是后头原先记录的人大抵都去休息了，偌大的帐内只有前面直直的大桌旁有烛火，桌上摆着人一般高的账册，里头有沙沙声，似有人在那人高的账册后书书写写。
明璜一进来便跪下了，他不知叫这个查账的官员叫什么，但叫大人总归是没错的。
于是明璜行了个军礼，她单膝跪地，朗声道：
“恒泽军二骑营卒长向天佑拜见上官！”
明璜低着头，并未看向上头，她只能感到那躲在一人高账册后头的人走了出来，那人不紧不慢，在总是火急火燎的军营中竟像闲庭漫步般悠然。
玄色带莲花暗纹的玉锦皂靴缓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