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声音,一个在拽着她留下,一个在催着她离开。而她多数时候都选择听从第二个声音,更冷漠,也更咄咄逼人的那个,“也许下次,可以多留几日。”
“下一次?”五条律子刚空下来感知饥饿的器官重新被填满,看着桌面的饭后点心,她一边惋惜地看着盛在小瓷碟里上桌的点心菓子,一边摇头说,“这一次还没过去呢,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时间是自己的,可是从来都不是自己可以说了算。
下一次,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但永远不会是今天。
眼见着五条律子情绪低落了下去,五条夫人吃过饭,拉着她在院子里散歩。时值秋季,入夜比前些日子要早,深紫色的边际线飞快地在眼前晕染开,眨眨眼头顶的天就被填满了。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夜风无比爽快,缓和的风吹得她们心神放松,谈起了过去一些很小的,只有她们能记得的事情。说得入了神,五条夫人的眼睛在夜里,点起一簇簇亮光。
二人意犹未尽地一路从院内聊到房内,五条律子牵着母亲的手,想起了以前母亲在她床边哄她入睡时哼的小调。
她央求母亲夜里和她一起睡,想自己的梦里不再有别的声音。
“我想……不太方便,律子。”五条夫人坐在五条律子房间靠窗的软椅上,进了房间,她的眼睛始终不敢看屋子里的桌椅床铺,甚至连五条律子也不敢看,生怕从自己的女儿身上看见别人的影子。
听到五条夫人这么说,五条律子的面色变得异常苍白,眼睛像是蒙了层不清不白的灰雾,一下就暗了下去,只是声音依旧不依不挠,“……就一晚……没关系的。”
一见她神色这样可怜,五条夫人又控制不住的心软,没能经住劝,睡在了她的房间里。
这是五条律子唯一一个没有做梦的夜晚。
然而她依旧睡不踏实,半夜在一阵不明缘由的恐慌中醒来。望着眼前母亲熟睡的侧脸,毫无征兆地想到了过去,在这同一个地方所度过的夜晚,心口又堵得厉害。
心思沉沉地起身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躲进书房。开了桌子上一盏小小的灯,灯光昏昏地铺在桌子上,发冷。她从冰箱里取出杯子,添了冰块,给自己倒了杯雪莉酒。
刚喝上一口,就被身后房门打开发出的咔嗒声吓了一跳。
她放下杯子,酒杯的酒已经见了底,“你吓到我了。”她转过身,拧着眉毛看走进书房的五条悟。
“抱歉,见你没睡就过来看看。”五条悟合上书房的门,在房门边一动不动,远远地看着她。
“你才回来吗?”她看到他身上还穿着学校的衣服。
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摘了眼镜后,面色看着也有些疲惫,“嗯。”
她容易被他的示弱麻痹,“那些事情,是不是很忙?”
他一听见她的语气有所缓和,当即迈开腿走向她,“星浆体死亡,学校那边的事情一时半会根本处理不干净。”他告诉了她所有的事情,星浆体,盘星教等等,事无巨细。他说被称作星浆体的女孩是这起事件里最无辜的受害者,她不应该死,也不应该成为牺牲品。
五条悟越走越近,五条律子扶着桌面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僵直,等他走到身前,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后退两步的冲动,只是轻声说:“累了的话就早些休息。”
“姐姐不累吗?”
“我……总是比你们……你要好些。”她被绑架后,受到牵制的五条悟连着几夜没睡,疲惫松懈的情况下被偷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伤。
而夏油杰,五条悟说他差点死在咒术高专。
“睡不着一点也不好。”
“是不好,你有多久没睡了?”她看见了他的眼睛。
“……没多久。”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依旧是人的体温,温热的,“别这样为难自己,悟,”他明显累了,也许是因为意外的牺牲,也许是因为咒术师的世界总有一个又一个的烂摊子,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哪个更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习惯了在自己的世界里任意妄为,头一次理解这个充斥着普通人的世界衍生出来的一套运转逻辑,五条悟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姐姐,你觉得我应该愧疚吗?”
说起来很讽刺,因为她从未得到过他的愧疚。
“……这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我其实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大部分时候都会是这样的状态,”他握住她的手,盯着她垂下去的眼睫毛出神,“我只是偶尔会产生一个想法,觉得她不应该死。”没有悲哀,没有愤怒,没有痛苦,那一瞬间什么也感受不到。死亡只剩下了死亡,生命变得一点重量也没有。甚至觉得让人付出代价,其实都没多少必要,“但是在姐姐身边的时候,我会觉得——”
“——不只是不应该。”
五条律子在这种情况下,更像是一个锚点,让他感到自己的心是有重量的,会受到地心引力的限制,落在地面上。
“是么……”五条律子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心里也许在说这不公平。
然而等他的头缓慢靠下来,手轻轻扯着她的外衣,将她拉到身前。
又什么声音都没了。
她回来之后,他们很少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他总是很迟才回家,她白天难得见他一面,只偶尔半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在自己身边见到明显也睡得不太踏实的他。就靠在她身边,手臂虚虚地盖在她身上。
他内心仿佛有一束被浇熄的火,不断地冒着灰黑的烟。她做不到视而不见,本能地顺着烟,一路往前走,直到走到他身边。
五条律子想了想,还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脑袋。手掌心贴着他的耳朵抚过去,最后摸着他后脑硬扎的短发,让他将头靠在自己肩上。
他的双手在她后背上合拢,一点点一点点将她拉进怀里,最后严密地抱住,手掌紧扣在她身体两侧,“姐姐。”呼吸如绵长的暖流,顺着衣领漫进衣服里,淌过她的肩膀和后背。身体如同被浸泡在他的呼吸之中,细细密密的麻意如气泡浮出水面般钻到皮肤外。
屋内这时候像是被沉进深深的夜海里,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五条律子